七. 出征（1 / 2）

八百里加急密函星夜送来，皇甫厉披衣北望，手里信笺颠颠倒倒看了无数回，依然只有短短一行：已克枣林镇。

墨迹工整劲瘦，一如顾钦若风骨，毫不勾连的笔画间透露出再明了不过的疏离。

皇甫厉终于苦笑一声，缓缓步下露台。

顾钦若分明是对他隐瞒了六镇叛乱一事依然心存芥蒂。

其实他收到消息也并未比顾钦若早多少，苦心经营多年，他在军中埋下许多暗桩，悄悄建了直属御下的暗卫，近可护驾左右，远可探听四方消息，但碍于太尉耳目，行事始终受阻。

所以在太尉上奏六镇叛乱前，他一直按兵不动，只向顾钦若漏了一点风声，他也就恪守臣子职分地没有多问。

直到皇甫厉一道敕令，封他为骠骑大将军，陈都与右羽林卫将军提尔都为副将，统兵三十万前去平叛。

敕令由兵部起草，观文殿审校，加盖皇帝朱印，算是庆丰改元以来第一次正式调令，百官皆无异议。

皇甫厉对这效果很满意，当廷褒扬顾学士革新有功，询问他要何奖赏。

谁知顾钦若十分不领情地回道：“新政乃陛下谋略，臣何敢揽功。”

端坐龙椅上的人一言不发，百官站在下首战战兢兢，眼红顾钦若多时的人则在心底暗笑，低着头互使眼色。

唯有跪地的顾钦若昂首与皇帝对视，眸中冷厉之气丝毫不让。

皇甫厉忽然拍手大笑：“好，爱卿不骄矜自伐，实乃朕之股肱，望你此行平叛再立大功。”

退朝后皇甫厉将顾钦若召至偏殿，名为议政，等人恭恭敬敬侍立在侧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原本商议好演一出项王范增失和的戏码，真看到群臣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时，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斥责顾钦若的话。

他不想让任何人以为他们之间有嫌隙，哪怕是演的都不行。

“朕幼时脾气暴烈易怒，”皇甫厉看向顾钦若，提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头。

顾钦若安静垂首，不言语，不表态。

皇甫厉便接着自说自话，“宫中内侍都怕朕。后来父皇有了新宠，将母后抛在一边，那时住在临街的院内，市井声昼夜不息，朕常常趴在墙上看各家公子打马穿花过柳，但拉不下脸和他们一起，于是日日爬上最显眼的地方。也许他们看到墙上有人便会邀朕同游。但是他们谈笑正欢，从没有人看见朕。”

他的神色变得淡漠，垂下眼帘笑了笑，“其实肯定看见了，只是当没看见而已。”

顾钦若眼神复杂地抬起头，看见皇甫厉穿着厚重的冕服仿佛铸在龙椅上的镀金像，五官在珠旒的道道阴影下看不分明。

他威严地抬起手臂，道：“让朕说完。”

“自那时朕立誓，谁若轻慢朕，必让他不得不来讨好，谁若讨好朕，必要让他受尽轻慢。”

他探手抚向右肩，那惨白的指尖如同蚕在蠕动，一下一下啃食心脏，“人与人相交，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朕若是热的那一方，情何以堪。”

“陛下以势统御群臣，自然应当不偏不倚，不可捉摸。”

皇甫厉逼视着他，顾钦若面色如常，皇甫厉终于摇了摇头，面上失望一览无遗：“你还是怪朕没把暗卫的事告诉你。”

沉默。

皇甫厉走下台阶，一步步靠近：“这原是朕最后一张底牌，”他哑然一笑，“给太后和太尉准备的。他们二人若是联手......”

他猛地刹住脚，如黑夜中耸立的孤山剪影般挡住所有光线，顾钦若仰头看去，他正好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那双手极凉，仿若捧着水晶盘般捧起他的脸庞，余光还能瞥见手背微微发抖，掌心却沾满了汗。

“朕没料到北疆形势如此凶险，元四是个可造之材，且立功心切，你带上他要好好发挥这支骑兵的作用。提尔都是太尉亲信，此人残暴弑杀，诡计多端，多加小心。恐怕太尉不会给朕等你回来的时间了，但你若在北疆取胜，他势必要顾忌三分，”他顿了顿，恼火自己为何要解释不假装与他翻脸的原因，于是转而道，“现在你可是朕最后一张底牌，不要叫朕失望。”

顾钦若一贯云淡风轻的脸静静嵌在掌心，皇甫厉被那瘦削的骨骼硌得生疼。

“陛下以往下诏也需如此事无巨细反复叮嘱吗？”顾钦若面无表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