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乐声一停,舞姬也不跳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跑到台上,跟舞姬与几个伶人说话。客人们见歌舞停止都觉奇怪,又隔得远听不到管事说什么,都倚在窗前跟朋友议论,三、四楼之前关上的窗户也打开了,里面的人探出头向下张望。
副使疑惑地问胖官员:“怎么不跳了?”
“这,这个……”胖官员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
台子上的管事快步接上楼阁的阶梯,走入长廊,不消多时又快步走出,身后跟了一个穿墨绿衣服的人,看身形还是个少年。管事引少年走到木台上,又跟其它乐师说几句话,击鼓的伶人将鼓槌交给少年,少年在鼓后半跪。
胖官员立刻道:“是换了一个鼓手。”他眼睛不好看不清台上人的长相,可新鼓手一瞧就是临时找来的,穿了一身不便打鼓的衣服,大袖子被用紫色的绳子系起来。胖官员心中暗叹,今夜要在这两个番邦使节面前丢两回脸,他对研朱坊都有些着恼了。
“这一个连鼓手都不像。”副使嗤笑一声,对这场舞乐失去兴趣。
高台上,袁昭握着鼓槌,在左边鼓面上重重一敲,怀抱琵琶的乐师慢拨弦响,笛声适时插入,舞姬手挽成花翩然起舞,袁昭看舞姬一眼,立刻放轻力道,速度极快地在桑木与羊皮的交接处敲起鼓点。
楼上客厢,郑维良从盘中抓起一把金彩往台上洒,教训另一个少年道:“你听,这个调子才对,弦歌乐舞,乐不对哪儿来的——唔!”林彦卿嫌他吵,抓起一个梨塞他嘴里。
今晚西邺舞姬跳的这只舞,调子以鼓为主,鼓点拉着步点。这位舞姬运气不好,从西邺带来的鼓师昨夜跟研朱坊里的一个婢女私奔了。中都里会打羯鼓的乐师不少,精通的却难寻,研朱坊尽力找了一个,也只勉强能跟舞姬配合,将她在坊里跳的最后一场对付过去。
寻常客人瞧不出问题,但袁昭跟郑维良是研朱坊的常客,林彦卿也称得上颇通音律,其它少年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则大为扫兴。
袁昭看了一会,见那名西邺舞姬被鼓手拖得十分本领只能用出六分,心里恼火得不行。他把酒杯一扔,对旁边的女孩儿说:“去找你们管事的来,这鼓打的什么玩意儿?我去换那个乐师。”
大家都是一愣,郑维良一下来劲了,立刻让女孩儿去找管事,看袁昭衣服不方便,还到处找绳子想给他做个襻膊,最后是林彦卿找紫衣少女借披帛,才让袁昭挽了袖子。
胡舞已跳到尾声,其它乐器声音渐弱,低低相和。袁昭修长的手臂肌肉崩紧,打鼓打到兴起酒意都发出来,额头鼻尖沁出细密汗珠,眉心那颗小痣更是红得像刺出的一点血,他手上双杖敲得鼓点之急稠密如雨,双眼凝视舞姬,在心中替她数拍,舞姬提步旋身一转一踏,发梢金铃相撞的声音也如“雨点取碎急”。
舞姬最后一旋,发梢上一串金铃被甩落,鼓只余两声,袁昭敲罢一声将鼓立正向舞姬脚下一推,舞姬会意,脚尖在鼓面上踏下最后一声。
楼上洒下的金彩纷纷扬扬落满高台,舞姬轻盈地收回足尖,向袁昭一笑,眼中隐有情愫。自从乔致嫁了人,袁昭好久没看过这样鲜活的舞,心里正快活也向舞姬一笑,他从满地金箔中捡起那串金铃,站起来递给舞姬,问:“你明晚还会在这儿跳舞吗?”
西邺人大都会说汉话,那舞姬心中一紧,从袁昭手里接过铃铛,面上添了两分犹豫,道:“不会,我明天要去天水了。”
天水离中都好几千里,袁昭忽然想到乔致,那个女孩儿也是跟丈夫去了天水,人到了某个时候,好像总是要喜欢一个人,然后跟那个人成亲。袁昭把金铃递给舞姬,笑容淡下去:“那你一路顺风,下次找个好鼓手。”
楼上,正使看完歌舞,轻轻拍了一下栏杆,说:“刚刚是我失言,鼓乐技艺,与胡汉无关。”
胖官员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副使看少年转入回廊人影不见,眯了眯眼,问胖官员:“那少年是贵朝哪一个王侯亲贵?”
胖官员看歌舞看到一半时认出了袁昭,现在扬眉吐气,语气更加和善:“副使好眼力,正是陛下的十六弟博玉侯。”
正使点点头,叹道:“听其乐高傲疏率,不是如此富贵,不能有如此少年。”
“才是个侯?”那副使却一脸失望。
胖官员刚得意完,又被泼一瓢冷水,好脸色快维持不住,憋了又憋忍不住问:“不知副使在西邺官居几品?位比何秩?”他还是憋不住这句暗讽。
正使低下头,咳了两声。
副使倚着栏杆抱着美人,衣襟半开露出胸口的坚实肌理,对胖官员爽朗一笑,答道:“不怕大人笑话,在下无品无秩,是靠关系当上的副使。”
胖官员瞪大了眼,觉得自己见到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