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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闻风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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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陈以蘅见到陆南台后,在书房又跟陆翁亭说了一回话。陆南台因为陆翁亭不叫他走,就在书房里听着陆翁亭发表对时局的担忧,也听着陈以蘅带着谦和的客气话。他起先尚且混沌,听到后来,终于明白了陈以蘅此来姑苏的因由。

陆南台过早地经历了王朝更替,对如今的世道有模糊而不真切的印象。他却知道在旧朝覆灭以前,父亲陆翁亭背离了祖父的心愿,一力促成了本省独立。祖父知道后气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就指着陆翁亭高声喝骂,直说从未养过这样的不肖子孙。

对这样的指责,陆翁亭则另有一套说法。

陆老太爷年轻时曾官至宰辅,后来因为身体才乞骸骨,那时的皇帝还不是那个自缢的小皇帝。他侍奉的皇帝刻薄寡恩而贪生怕死,被洋人的坚船利炮吓破了胆子,不敢对洋人发火,便将积攒的一腔怒火发泄在了几个清正的内阁老臣身上,陆老太爷就这么做了孤臣孽子。于是他终于撑不住那个摇摇欲坠的朝堂。

到如今江山改换,廊庙器再也不去侍奉赵家,转而各自为政。其时陆翁亭刚留洋归来,对父亲的处境十分恼怒,却无法可解,等到近年来各省相继宣布独立,他终于借机参与其中。

陆南台对父亲的行为隐约明白,更加清楚地知道陈以蘅的叔父是新朝的建立者之一。现今新朝国都建于白门,明京却尚有旧臣,纵使小皇帝自缢身亡,仍有许多赵家掌权时的孤臣。陆老太爷在明京做宰辅时很得民心,如今陈以蘅是寻他来了。

说到最后,陈以蘅终于看了陆南台一眼,向对坐的陆翁亭很是和气地说:“陆伯伯,我走啦,等有了空闲我可要再来找南台,烦他陪我到处逛逛。”

陆翁亭笑吟吟地与陈以蘅握手:“应该的。”说完,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对年轻后辈的亲近:“顾四小姐今年该毕业归国了吧,到时候以蘅可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呀。”

陈以蘅面上笑容不改,仍旧带着客气的意思:“我叔叔的想法,是在白门办婚礼。静嘉的家在明京,想必还要劝说一番,没有这么急的。”

静嘉是陈以蘅的未婚妻、也就是顾四小姐的名字。顾四小姐的父亲顾生民在旧朝是很有名的外交官,早几年把几个儿女一一订了人家,因为那时候顾四小姐年纪小,陈以蘅又在军校念书,顾生民就把她送出国去读哲学,想等顾四小姐完成学业之后再叫她跟陈以蘅完婚。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且陈陆两家是世交,陆翁亭还有为自家孩子向陈三小姐求配的心,就愈加珍视和陈以蘅的交往,于是辞色愈和地向他说:“顾先生不是古板的人,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明京不甚太平,还是白门好些。”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太平之处呢?陈以蘅却不辩驳,只温和地向陆翁亭与陆南台告别。

陆南台随着父亲将陈以蘅送出了门,他望着陈以蘅挺拔瘦削的背影,竟看出了些他素日不曾接触、不曾听闻的东西来。那个东西就如同梁仪春“艾艾”的笑,等当真出言询问时,偏偏又躲到身后,不欲人知了。

于是最终仍旧无话可说,他默然目送着陈以蘅坐上汽车,渐渐远去。

姑苏初春的天总不是晌晴的,往后一连几日的淫雨,捂得人面色好似浸了水一样的冷白。寒假已快结束,陆南台不愿出门,因为陈以蘅不来找他,就躲在屋里看书。他天分好,又肯下工夫,原本可以做一做国文的学问,偏要去学数学。学校里教他国文的老师深以为罕,不知他是怎么个主意。

陆南台也不多辩解,只埋头于公式和几何。

这日清晨,十五岁的女孩子在门帘后偷偷掀起一角,探进头来,乌黑的眼珠望着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的陆南台,见他没什么反应,以为他在作诗填词,眼珠一动,索性直接进了门。她走到陆南台的身边,搭眼一看,却见那是一本数学史,他写的也不是什么诗词,而是一串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算式。她疑惑陆南台能耐得住枯燥,花上半日的时间去看这样的书、算这样的式子,就没出声打扰。

过了一个钟头,陆南薇百无聊赖,有些酸酸地开口央告:“四哥哥,二姐姐跟同学出去了,你跟我出去逛逛吧。”

陆南台一心在书上,闻言放下笔,还不及披上待人接物的外皮,说话就很随心所欲。他笑道:“你怎么不跟你同学出门?”

陆南薇闻言果然脸色一变,咬了咬唇,声音带着哭音:“我不念了!”

她的悲哀来得太快,陆南台一时连哄她都有些迟疑。他已然知道自己的话说岔了,就等陆南薇勉强平静下来,才温和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三姨太太虽然不同意你再嫁,可是爸爸不会就这么让你做未亡人的。”

陆南薇一听“未亡人”三个字,原本已经停了的眼泪再次扑簌簌地落下来,大哭道:“为什么要我嫁人!阿珞已经死了,我再也不嫁人了。”

她哭到最后眼角已经红了,蒙了一层水雾的眼底露出一点恨意:“都是因为陈以蘅……”

陆南台不由借着收拾草稿书籍的工夫轻轻冷笑,起身看向陆南薇时却很温柔,他轻轻地说:“你说得对。”

阿珞是旧朝自缢了的那个小皇帝的小名。

陆南薇七岁时曾被定为小皇帝的妃妾,因为她年纪太小,叫陆翁亭送入明京后时常在背地里哭泣,小皇帝就开恩把她送了回来,说是等她大些了也不迟。今年陆南薇十五岁了,那个说要来接她的小皇帝却已经成了明京朱墙内的一缕幽魂,连最后一面也没让她看见。

陆南台知道于陆南薇而言,《思旧赋》里的“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都太远了,远得仿佛与她无关,而那身为“未亡人”的悲伤也不持续,只是猛烈,这样的情感只在别人偶然提及相关人事的时候使她顿生难堪。于是他知道劝不住女孩子,索性起身,将雨伞拿了,拉住她的手笑问:“你还出不出去?”

外面积霖未霁,天色却是难得的澄清,细细的雨丝从不再昏黄的天宇上落下,淋在面上是十二分的爽利,只是清风有些寒凉,吹开桃李,却也吹散了人周身的暖气。

陆南薇抽了抽鼻子,不再提陈以蘅,默默地跟着陆南台出门去。

梁仪春一早就跟其余几位姨太太去打牌了,陆南台出门的事就只告诉了伺候他的丫头盈盈。司机老仇载着他们出门去时,回头问陆南台:“四少爷,咱们今儿去哪儿啊?”

姑苏好景众多,可他们平日里早就逛足了,陆南台上了车反倒没了主意,就缄默了。陆南薇好爬山,见陆南台犹疑,于是裹了裹围巾,跟老仇说:“去灵岩。”

老仇听了,却不回头去开车,仍旧看着陆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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