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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一天，在长久的休息之后，我终于得到一张纸充饥。

我没看清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一递过来我就胡塞满嘴，没到十秒钟便吃个精光，像只小狗巴巴看着他，以为还会有另一张。

“一”字裂开的一缝嘴，像是镶了一排银制的牙齿，又像青少年缠满钢牙套的小嘴，童真的，木讷的，却像个什么，像个什么仰头等待恩赐——我不习惯，觉得很不要脸，但是他说所有的碎纸机都应该这样。

“还给我。”他第一次对我说话，声音沙哑，仿佛喉咙里有一座沙漠，气流轻轻一掀就扬起尘暴，狂肆地飞舞。

“还给我啊！你这个贱人！——”

我不清楚，这个表情究竟犯了他什么禁忌。作为一台碎纸机，他给我的纸页我有认真消化掉，也有认真仰着头龇牙咧嘴地笑。可是他忽然就生气了。

“你凭什么吃掉？你以为吃掉了我就画不出来了吗？”他剧烈地摇晃我方正的身体，仿佛要把我拆卸成七零八落的模样，“你那副贱样，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敲打我的肚子，叫嚷着要抽出我的纸篓，我仍在通电的状态。用人类的身体来说，我仍然是“活着”的状态，而他要解开我的肚脐眼，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从那儿开始，撕裂我臌胀的腹腔，扒去厚重的脂肪，在我仍旧蠕动回绕的肥肠内用他脏兮兮的手摸索，直到在尽头终于找到因为饥饿缩成一条的胃。

他回过身去翻找工具箱，零零落落的声音，其他家电的内脏从木盒子里一块块滚落出来，谁的螺帽，谁的螺钉，谁的电线像一段干瘪的小肠。一块电池滚落出来，臌胀得满满，黄绿色液体流了一地，风送来一股恶臭。

我仿佛闻到自己将死时的腐臭味，惊惶的感觉像是蝗虫将要过境，心田草木皆兵。

找不到纸屑他是不肯停下来了，我想，越想越害怕。咧着的嘴怎么也发不出声，我几乎忘了自己是台碎纸机。

碎纸机是不能说话的，碎纸机是没有手的。

我磨蹭着牙齿想要产生干呕的感觉，可是在他猛烈晃动我身体的时候，纸篓已经移位，处于半脱离的状态。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活生生肢解的边缘徘徊，对那片收容我的垃圾场产生了无限无限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