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075 葫芦
自始至终杜骁都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自然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先民留给后辈们用来防卫的武器——这些就是当初安若偷偷埋起来的那些，早先是怕武器在岛上引起纷争, 现在则是外敌来侵的时候, 必须拿出来稳定人心。
只是杜骁怎么也没有想到, 安若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把武器拿出来——这是一举欺骗了岛上的所有人, 包括梅念四本人在内, 可偏生效果似乎还不错。杜骁已能想见, 在岛上兄弟们的心里, 梅念四的形象已经翻天覆地：原本柔弱不堪，时时需要人保护的年轻人，可是现在岛上还有谁敢小觑。毕竟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真正肯为了旁人的命，这样无所畏惧地牺牲自己的命的？
就连杜骁自己, 都不得不对梅念四刮目相看：这梅念四是个人物，是条汉子。
再加上发现了石刀石剑，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早先众人口口相传, 先民托梦说是有个男人将救下岛上所有的人，这个男人，不是杜骁也不是龙二, 而是梅念四——他通过了献祭的考验, 岛上的先民便借他之手，赐给人们武器。
杜骁身边，汉子们都是一脸欢欣鼓舞, 只不过是取得了几件武器而已, 他们甚至连早先海盗出现的讯息都抛在脑后了。梅念四今日的“壮举”, 不仅仅给他们带来了武器, 提升了他们的武力，更给他们带来了勇气：今日之事，甭管是先民暗中庇佑，还是老天爷大发慈悲，这都给岛上的人一种暗示——海盗固然人多势众，可是天意却在他们这边。
他们，终将得救。
*
乐十六在山顶的巨岩上送下信号示警，却迟迟不见有人上来。岛上的汉子们似乎对海盗来袭这事儿突然间不再关心。乐十六与杜十九面面相觑，两人一起回头望着岛内，只见早先埋骨地跟前曾有烟火升腾，此刻却渐渐熄了。
不多时，米乐与伍良联袂爬到山顶，精神振作地攀上大石，表示他们两人是听到示警之后“奉命”，到山顶来“看一眼”。可是这两名少年循着乐十六的指点，看清了海上的情形，两人同时受到了惊吓，一起急急忙忙地下山去给安若与杜骁送信。他们走得很急，导致乐十六竟然来不及问埋骨地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米乐伍良火速传讯，少时安若与杜骁一起来到山顶，查看海面上的情形。杜骁就只一个人，安若却带了一串儿随从，包括柳九、吴念九和巫十四。
杜骁早已猜到刚才那一出瞒天过海的“献祭”根本是安若的安排。他料想就算旁人不知底细，巫十四一定是知道的。梅念四脚下的地面之所以会塌陷，十九是巫十四做的手脚，他应当是事先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坑，坑里藏了那些武器，坑上搭了一座不算太牢固的支架，待火起之后，一阵烧灼，再加上梅念四的体重，支架立即塌陷，让梅念四发现里面的石刀石剑。甚至安若此前脸上的烟灰和被灼焦的发尾应当也与此有关——杜骁很怀疑她自己先偷偷“试验”了一回。
所以此刻安若上山也一定要坚持带着巫十四，估计也是唯恐大老粗一样的巫十四被人逼问，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五个人一起登上山顶的巨岩，放眼望去，只见远远水天相接处，密密麻麻地出现一片小黑点。
“娘子，杜老大，那些都是些小船，都不足惧，但是您注意看，中间是两艘大船。”乐十六目力很好，能够看得很远，当下给安若杜骁一一指点。挟裹在密密麻麻的很多小船之中，有两艘较大的船，其中一艘看情形就是上次闵无福来时所乘的那一艘双桅船，另外一艘则是三桅船，规模与双桅船不可同日而语，桅杆顶端较旁边的双桅船高出一大截。
“那艘想必就是司马无寿的主舰。”安若说，“应当有好几层甲板，能装载八十多人近百人才是。很好，非常好！”
旁人听了都傻眼：能载一百人的大船气势汹汹地驶来，安若竟然还大声叫好？
“大船吃水深，不可能太过靠近，只能停在岛的外围。”安若向他们解释，“而且司马无寿上岸的时候，他的主舰上必定要留一些人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能上岛的人又少了些。”
大家伙儿相互看看，都点点头：安若娘子太会说话，这安慰与稳定军心的本事，太高明了。
“老乐，你看那些船还有多久会上岛？”安若问乐十六。
乐十六看了看快要落入海中的夕阳，说：“娘子，潮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再涨潮时天就彻底黑了。除非海盗的人对上岛的航路非常熟，能记住航路上每一处暗礁，否则他们应当会等到明天中午潮水最高的时候再行上岛。”
“他们也可能会选择戏耍咱们，慢慢朝岛上过来，让我们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不是么？”安若反问。她的话令身后几个大男人都有点儿热辣辣的脸上挂不住——大伙儿确实好像是，已经把自己吓个半死了。
乐十六回答：“是的，但这我们说了不算。”
安若点点头：“老乐这话有理，这本不由我们掌握。”她转身下岩，抛下一句：“老乐，杜十九，近来辛苦了，到时一定会犒劳二位。杜骁，走，该是我们决定如何剿灭这群海盗的时候了。”
乐十六近来一直在山顶值守瞭望，不曾参与岛上男人们的讨论与纷争，所以完全没听安若提起过这次是岛上汉子们的“机会”，此刻被骇得目瞪口呆——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事儿？什么时候商量的？他们……怎么就打算剿灭司马无寿的海盗了？
柳九等人同情地望着乐十六，晓得这一位是完全不知情才会这样，毕竟他们当初听说的时候也觉得震惊无比，可就是不知怎么地就被安若说服，现在则感觉是上了安若的贼船，根本下不来了。
安若不再迟疑，飞快下山。眼下已经再没有功夫可以供她随意抛费。可出人意料的是，安若下山之后，头一件事竟然是去安排专人造饭，在往后的十二个时辰里源源不断地烹制食物，务求岛上的汉子们在任何时候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食。杜骁问起，安若就直说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既然预见到不久会有一场苦战，现在自然敞开伙食供应，让大家吃得饱饱的，有力气备战。
万十八自告奋勇，带着李景田和马宁两个帮手忙忙地去了。
除此之外，安若又另外安排了伍良和米乐两个少年帮助宁十一，在埋骨处附近荆棘丛生的隐蔽处清了一小片空地，储备了不少药物和换来的棉布，作为一个简易的医护所。
安若的每一项安排岛上的汉子们都看在眼里，但是至此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询问，或是提出反对。岛上的人虽然得了武器兵刃，精神振奋了不少，应对海盗有了些底气，可是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对敌，人们却很茫然，心里没数。
眼下陡然来了个安若，成竹在胸，提出的却又是极细致又极实在的举措。这些全没主意的男人大多默默接受了安若在此发号施令——毕竟换了他们，也实在想不出其他御敌的法子。
杜骁在一旁，也一样没有提出异议：一来埋锅造饭，和预备急救也是他已经事先想到的“要事”，二来安若的安排井井有条，一丝不乱，杜骁索性在一旁冷眼看着，单看安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再出面修正。
于是安若的种种安排，便都经由杜骁之口转为命令下达。有杜骁在，汉子们对这些口令没有异议，一一遵从，直到安若将他们带到山中，余下近三十人齐聚在半山腰，分散成三五个小队。安若伸手一指，问身周那些汉子们：“你们看这里像什么？”
像什么？——龙二手下那几个兵油子听见，纷纷骂起娘：这当儿谁还有这心情看山看水，俯瞰这他们待了将近一年的荒岛，究竟像什么？
余人大多当场纳闷地张大了口，也有马上明白安若真意的，譬如柳九，此刻他肃然盯着岛上的地形，点点头说：“像个葫芦。”
这岛上的地形便是如此，东面高，西面低，中间凹陷，有一条窄窄的通道通往西面的海滩与礁屿，此刻众人站在半山腰上俯视，便见是个圆腹尖嘴的葫芦。
“我明白了，若是能将上岛的海盗全部引进咱们的营地，便是绝好的伏击地点。”柳九总算是悟了，双手一拍，喜色上脸，心想果然先民们留给他们的是一块“宝地”。
听柳九这么一解说，岛上多数人大多明白了些，点点头，兵油子们也停了骂娘，脸上的神情由大惑不解转为十分茫然：岛上的地形看来确实对他们很有利……可然后呢？
安若眼珠一转，嘴角微微上挑，语带狡黠：“都明白了？明白了就好。那么，大家开始动手拆房子吧！”
——什么，拆房子？
这回岛上的汉子们彻底震惊了。
076 鬼岛
海盗司马无寿正在他的旗舰上，远远眺望海中孤悬的无名荒岛。
他的二当家闵无福就折在这个岛上——闵无福上岛之后，已有十余日，岛上至始至终未曾燃起约定的讯号。按照次舰上的人所说，闵无福上岛时，岛上曾有人来迎。但在那之后，上岛九人便再也没有任何信号传出来，显然是都遭了不幸。
司马无寿原本也不是海盗，他年轻时也不过是个寻常渔夫，出海捕捕鱼，寻点儿海货换钱，贴补生计。可到头来还不是被逼不过，奋起反抗，失手杀了官差，走投无路之下才到海上干起这没本钱的营生。
司马无寿做起海盗，原不比旁人更厉害，只不过他极重义气，处处将这“兄弟”二字放在口边心上。也就因为这个，他在短短十年间从海上的零星流寇发展成为坐拥大大小小几十条船，手下有两三百兄弟的大海寇。
闵无福不过是去探岛，就莫名其妙着了道儿，陷在岛上没能出来，这令司马无寿椎心泣血，暴跳如雷：一来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敢招惹他司马无寿的人了；二来闵无福确实是他的左膀右臂，就算是近年来两人的关系早已不如当初结义时那样密切，当初亲密无间的战友手足之间也隐隐有了别苗头的意思，可是闵无福遇害的消息传来，也的确让司马无寿痛苦不已——
闵无福是二当家啊！
司马无寿这个大当家若是不能给闵无福报仇雪恨，让这些个兄弟白白折在区区一个荒岛上，以后还有谁敢来投？
司马无寿选择了全员出动，他手下所有的船全部集结，来到这个“流鬼国”小岛所在的海域。集结人手之后，这个海盗头子却并不急着动手：旁人害了他的兄弟，他当然要报仇，可是报起仇来，却不仅仅是要命，他要仇人心胆俱裂，生不如死，届时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唯求速死，早早脱了眼前这修罗地狱——他司马无寿一手造就的地狱。
于是海上才有了浮尸，顺着海流，一直漂流到岛上去。这浮尸之中，还有些人是司马无寿特意审问过，确实曾经到那岛上，见过“流鬼国”的人，认得那对“岛主父女”的。这样的“浮尸”放到岛上去，想必能让岛上的人认清形势：但凡与这“鬼岛”有关的，撞到他司马无寿手里，必然是鸡犬不留。
想到这里，司马无寿不免记起关于这个岛的种种传言——
这原本该是个无名荒岛，因为形状远看像一头“卧牛”，也有人管这叫“野牛岛”，或是“卧牛岛”的，岛上没有人。可是也就在这一阵子，海上忽然起了传说，说这岛变成了什么“流鬼国”的属地，有岛主，有册封，岛主还有个漂亮的大闺女云云……一派无稽之谈。可是不少商船从岛上换出来的物品却是真的，除了盐这种人人垂涎的货品之外，各种经过炮制的药物与草药，都实实在在的，作不得伪。
亲身上岛的人都说起岛上的环境极佳，有淡水，有出产与野味，有天然良港可供泊船，也有石屋可供居住，能够遮风避雨。在海上漂泊久了的人听说这个，着实艳羡：这不就是个海上的世外桃源么？
司马无寿动了心思：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多出产，凭什么让这教人闻所未闻的“流鬼国”占着？打下来给他们做个补给点岂不好？
他起了贪念，老天爷便让他折了手下的二当家闵无福。
司马无寿却是个不信邪的家伙，他连名字都可以改成“无寿”、“无福”，哪里还对天理公道有半点在乎？既是这个岛上的人害了他的二当家，他便要血洗这个岛，待他正式占据岛屿的时候，岛上除了他司马无寿的手下，绝不会再有一个活人、半个活物。
算来过了这些时日，岛上的人应该已经被他们戏耍得够了，这会儿怕是三魂六魄早已吓飞，不剩下什么。司马无寿便下令手下所有人一起向这岛进发。小舢板可以直接驶至岛东南面连绵的海滩，大船则堂堂正正地驶近岛西面的环礁，在环礁外放下小艇，载人上岛。
“大当家，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么？”司马无寿的手下过来请示。
时近正午，天却阴沉沉地似乎还没亮。海面上若有若无地浮着一层冷雾。这对于海盗们来说却正是舒服的一天，没有日头暴晒，也没有大雨倾盆。
大船吃水很深，适合在涨潮时靠近环礁。司马无寿算了算时辰，点头道：“下令！出发！”
原本从四面八方向岛上包围过来的船舰立刻变了队形。较小的舢板分散在岛的两侧，认准了平缓的海滩，借着潮水直接冲上平滩。最大的三桅主舰和次舰双桅船则小心翼翼地绕过海面以下的暗礁，驶近环礁，在那里落锚，放下小船，船上的人便一批一批地从大船上下来，沿环礁攀上岛的正面，面对那一道长长的岬角，和通向岛腹地的狭窄山隘。
司马无寿身为海盗头子，为表现他身先士卒、与兄弟们同甘共苦，亲自下了大船，来到岛上“督战”。此刻已经从其余各处登岛的海盗们粗粗查看过海滩周围的情形，已经结成小队，向司马无寿奔过来禀报：“大当家，这岛上没人啊！”
司马无寿皱紧了眉头：“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