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055 贴身
吴念九双臂紧紧抱住了安若的腿, 但他不用抬头, 都能感觉到安若目光森冷，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吴念九讪讪地, 便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安若的双膝，低着头伏在安若身边，觉得整个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刚才那一出闹剧演来, 安若会觉得他是什么, 跳梁小丑么？
吴念九自忖此生一向听命于人，旁人指使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他自己从未认真审视过各种行径的善恶与廉耻，此刻却当真觉得无地自容，噎了半日才喃喃地道：“多……多谢娘子！”
来此之前, 龙二等人曾百般安抚，说安若这个人自视甚高, 容易轻信于人, 尤其对弱者多看顾几分，岛上像乐十六、梅念四, 还有那些少年人们，大多能得她庇护。这也就是说, 只要示弱了……这个小娘子便能另眼相待几分。
可是说白了，世人谁期望自己是弱者来着？——吴念九在五个兵油子里确实算是实力最弱的一个, 否则也不会总受周郑等几个颐指气使, 偶尔还会挨些拳打脚踢。可是他不甘心一直居于人下, 表面上一味蛰伏, 内心却将这次投靠安若的尝试看成是一个机会。
“姓周的叫周良骥，你叫什么名字？”安若居高临下，开口相询。
吴念九低声答：“吴……吴信。”
“无信？”安若哑然失笑，“那你还是叫‘念九’好些。”
吴念九被人揶揄惯了，此刻听安若嘲笑，却不晓得为何心底生出些不甘，他抬起头，对安若大声说：“那也总比十三哥的名字好些吧！”
“宋十三？”安若一怔，她一早就与石匠很熟，可却还从未问过对方的姓名，而且岛上其他工匠与杜骁等人，也都管他叫“老宋”，极少提起他的名讳。于是安若一问，吴念九答道，那名石匠姓宋，单名一个“忠”字。
“这个……”安若转转眼，“那以后你们还都是管他叫老宋好些。”
吴念九坦诚了名姓，此刻做小伏低，跪在安若面前，心里打鼓：适才那一出苦肉计，成是成了，可是成得太明显，痕迹太重。安若十九已经看破了他的打算，她要如何处置他，吴念九心里也没数，他心下惴惴——自己能得偿所愿么？
这时安若命他起身，然后像打量货物一样绕着他看了一圈。吴念九只觉得安若看着他的眼光冷飕飕的，心里不住发毛，比前些时候安若用那柄小匕首帮他修整鬓发微须时更要叫人觉得恐惧。
“你们几个也真是……好一番做作，可我若是告诉你，你刚才那番打白挨了，你会怎么想？”安若直接问。
完了！——吴念九心里惨叫一声。明明看着安若已经忍不住出手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拒绝。
“你想来投靠我，根本不需要被姓周的他们打一顿的，就这么来说一声就行。”安若说。
吴念九：……这，刚才那份打还真的白挨了？
他先入为主，晓得安若“轻信”，可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轻信：说一声就行？
“你是个已经成年的兵……兵汉，”安若差一点就吧“兵油子”这个称呼说了出来，好在临时省起，改了口，“你对我有用，我也一样可以庇护于你，所以干嘛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吴念九无语凝噎：这个小娘子的心思，竟然直白坦然得令人咋舌。那么他，他应当……
说实话，吴念九初时答应龙二等人所命，主动来接近安若，深心里是将这看成是个机会：于他自己，是多个选择，若是将来杜骁与龙二都靠不住，那他下注下在安若身上，日子会比周郑等人好过。至于能不能如龙二等人所说的，征服这个岛上谁都不能征服的女人，吴念九原是不敢肖想的，但是……万一呢？
吴念九就是这样，心里打着最现实的主意，同时亦抱着最不实际的幻想，来到安若面前。
“念九……念九愿听娘子吩咐，娘子要念九做什么，念九就做什么。”吴念九听安若口气松动，“砰”的一声又跪了下去，指天发誓。
安若点点头：“那当然！”她的口气一点儿都不小，“我既庇护于你，你自然要供我驱使。”
谁没有着一万个心眼子呢？此刻安若明知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一样顺水推舟接纳了吴念九。眼下在岛上愿意帮她的人已经有了些，可她依旧嫌力量偏弱。工匠们各有用处，乐十六与梅娘自不必说，少年们虽然习练不辍，可是体力与拳脚要达到兵油子们那样的水准还需些时日——眼下吴念九送上门，她为什么不要？
正好！——安若心想，她也练练手，看能不能凭空从一身痞气的兵油子里头塑造出一个她用得着的人。
于是安若和吴念九两人虽然各怀鬼胎，却对视一眼，互相算是有了默契。
“起来吧！”安若转开脸，“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从。当然了，也不能太贴身了，你我毕竟男女有别。从今以后，你晚间就不要在营地的石屋宿营了，去我那里。”
吴念九：……他这就算是，登堂入室了？
然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安若早先说过的：岛上的汉子，谁也不能涉足她在岛最东端的小小一片领地。吴念九也不例外。安若所说的：她那里，并不是指的山溪东侧她的领地，而是她的领地之外，岛上的男人们用来记日子的那一株大树。
“你是我的贴身侍从，自然要保证我的安全。所以你晚间就在这树上歇宿好了……顺便替我值夜，对了，你在兵营里值过夜么？”
吴念九发呆：在树上睡觉……他，他没这本事啊！至于以前在兵营里，他不过跟着长官们混差事，值夜的时候，要么找个火堆烤火，要么猜拳喝酒行令，偶尔巡视巡视，就算将差事糊过去了——后来他们那一部遇到夜袭，便兵败如山倒，与这也不无关系。
“值过……没，没值过……”吴念九有些语无伦次，不晓得该怎么把这话说圆。
“没值过也没关系，今晚就试试。总之你就在这树上歇宿，若是听到有什么不对的动静，出声叫我便是。”安若随口吩咐，“不过，若是你吃不了这个苦，连在树上睡一宿都做不到……”
她嫣然一笑：“那你对我来说就实在是没什么用，还是回去和你的周兄郑兄一起混着更好些。”
“你想就此回去，过回以前的窝囊日子么？”安若笑靥如花，言语却一点儿也不客气。
“不想！”吴念九心想：这当儿了，怎么都不认怂啊。
“你想你那些所谓的兄弟，依旧当你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听话又可欺，闲时打杂，出事背锅的怂蛋吗？”安若笑容渐消，神情渐渐转为肃穆。
“不想！”吴念九一挺胸，有个念头渐渐从心底爬上来：这么些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你想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听命于人，过逆来顺受的日子，在这个世间，做个最可有可无的寻常人么？”安若提气一声清喝。
“不想！”吴念九响亮地答应，不假思索。
“很好！”安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指指那株大树：“今儿晚上，上树值夜。不许像我一样用绳索绑住自己。那天我也是实在累得没办法了，需要休息，才将自己绑住的。你不需要休息，你需要的是警醒。”
说实话，就算安若隆重推荐吴念九用腰带绑住自己，在树杈上睡觉，吴念九也不敢，怕像安若那样遇上巨蛇，那可是连逃都逃不掉。
“是！”安若此前铺垫了那么多，吴念九就算是想辞都辞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
幸运的是，吴念九以前学过爬树。到了晚间，他跟着安若回到岛东端的山溪旁，安若看着吴念九攀到了那株大树上，还指点他如何找个稳当的树杈，既够隐蔽，也能完全支持他身体的重量。
吴念九在树上“驻扎”妥当之后，他目送安若越过山溪，回到她自己的宿营地去。出乎吴念九意料的是，安若并没有举火，想必也是和他一样，寻了株大树晚间歇宿。
转眼间，海边这一带人声尽消，吴念九耳边一面是海上涛声，一面是风动树叶，海边树林中传出的沙沙声。四下里安静，吴念九心底却开始发毛，似乎这岛上只剩他一个人，而四周的黑暗里，则全是未知的危险，暗夜里有无数眼睛，圆睁着，望着他。
吴念九那一对眼撑得大大的，甚至眨都不敢眨，直到他渐渐习惯了这片黑暗，习惯了借助一点点幽暗的光线，便能看清黑暗中四周的环境，海滩、海滩旁黑压压的树林，远处反射着幽幽波光的小溪——越过这条小溪，便是安若的领地。
吴念九禁不住头皮发麻，心想：那个女人也是，胆儿忒大，一个人独居海边，竟然也不怕。原本晚间在营地与旁人一道用饭的时候，龙二还特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恭喜他有机会“登堂入室”了。可是吴念九眼下连下树都不太敢，更别越过山溪，到安若那里“转转”去了。
056 无情
吴念九在树上一直撑到半夜，都圆睁着眼，不敢睡着，心想这安若娘子交给他的差事未免也太艰辛了些。他即便昔年在军中历练过，也还从来没有这样辛苦过。
可是若就此放弃，他也晓得自己就会如安若所说的那样，一辈子终将庸碌无用，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货色。吴念九在树上咬牙强撑，却渐渐地撑不住了，那眼皮渐渐合上。忽听耳边有轻轻的“喀喀”的声响，他一个激灵坐起，险些翻下树，连忙抱紧了树干，细听那声音的来源，循声望去，只见是两只“上树蟹”，举着大鳌慢慢朝自己这边爬上来。
吴念九一颗心这才忽悠悠地落了地，伸手折了一根树枝，远远将两只蟹各自捅了捅。岂料其中一只用两只螯死死钳住了树枝，吴念九心念一动，索性将树枝掷了出去，那上树蟹自然也随着树枝一道飞出。另一只察觉不对，登时也变了方向，沿着树干向下逃开。
吴念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方始觉得背后汗涔涔的——就这两只虾兵蟹将，竟将他吓到这田地。不尝试一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无能。
一颗心暂时放回肚里之后，吴念九倦意上涌，渐渐地眼皮耷拉下来，终于无法保持清醒，在树上睡着了。
*
忽然，吴念九所在的大树被重重一振，他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下来！”
吴念九身不由己，胳膊一撑，重心已失，整个人从大树的树杈上一翻就摔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在树下，好在这树下是柔软的沙地，吴念九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摔了个屁股墩儿，疼一阵也是免不了的。
吴念九一睁眼，只见安若似笑非笑地立在自己面前。四周围已是天光大亮，安若显然已是梳洗过，衣衫周正，发上一只用来束发的金环在朝阳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好小子，晚间没打歪主意，也有些胆气，足在这树上熬了一宿，不错么你！”安若笑着以足尖一挑，吴念九便不由自主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可是，你尽到自己的责任了么？”安若冷笑着问。
这个安若，夸完人之后又给了一记大棒，教吴念九有点儿无所适从。毕竟安若早先是叫他来值夜示警的，可是早晨安若将他摇下树，他竟然半点知觉没有。吴念九一时讪讪地望着安若，道：“娘子……娘子我，我前半夜尽顾着害怕了……”
也亏他能将实话说出口，“害怕”两字刚刚出口，吴念九登时脸红不已，只想将面孔埋在面前的沙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