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052 你上
“盐的事儿先不急, 洪船主请先用饭，待用过饭之后, 我带各位到岛上晒盐的盐池去看一看，再和各位谈这盐的事儿不迟。”柳九见洪三急切, 反而转低调了些, 显得不那么热衷, 准备吊吊洪三的胃口。
但他没有食言，待到众人填饱了肚子, 柳九果然带着洪三等人去岛上海边的盐池去看了看。洪三见到那在海边岩石上生生凿出来的盐池，吃惊不小, 感叹道：“这……这简直见所未见, 闻所未闻, 岛主……这样大而平整的一片盐池，凿出来指定要费好一番人力吧！”
柳九点点头：“那是自然，否则敝国国主也不会无端端将这个岛封了给敝人。”
洪三登时对柳九肃然起敬，晓得这个“岛主”应当不是什么无能之辈，他这回算是结交了一位“化外之人”中的大人物。
柳九带洪三看过岛上用来晒盐的盐池，又迎他回营地之中，正式开始商议双方交易的事。
安若身为“岛主之女”，已经事先想好了一个长长的清单, 这时候一一向洪三报出来。洪三身为船主, 对船上所载的货品非常清楚, 但凡有的, 他便点点头表示可以交易。
岛上需要的东西零零散散, 还真不少。
安若先是提出了他们需要一些工具，最紧要的是一把打铁的大锤，因为岛上的铁匠原先有一柄锤的，却不慎失手落入海中，再也没能找回来。与这大锤相比，其他工具如斧、犁、锄，就没有那么急需。洪三表示，他们船上刚好有一柄多余的铁锤，只不是专门打铁用的，也不晓得合用不合用。他一时命人先去船上将那柄铁锤取下来。
除了工具之外，安若还提出，他们需要布匹、缝衣针、剪子之类用于剪裁制衣的物事。洪三想了想，倒有些犯难，毕竟他是个跑船的海商，不是货郎，这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他船上还真不一定有。这时候旁边有个水手提醒他：“头儿，您想想，咱们舱底下那些……”
洪三一拍大腿，已经想起来了。他们原本带了些棉布去交趾，多数顺利卖出，还余下一些，恰巧是玄色的，交趾当地人不喜那等颜色，所以没能顺利卖出。船上也不晓得谁想了个折儿，浸了水扔在底舱，当压舱石用。洪三眼见着安若一身玄衣，晓得这颜色岛上的人应当不会拒绝，只是毕竟浸了水，成色奉欠，洪三不好意思正经与岛上的人交换，只讪讪地说出来了。安若却一笑，她是来者不拒，表示回头大家一起看着成色再商量价钱。
除此之外，安若还提了纸张、笔墨、茶叶、米、黍、各种种子、牲畜种苗……这些东西船上有的有有的没有，洪三听着听着，总算明白这岛上的“岛主”是真想当这个岛当成自己的封地来经营。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明年从陆上出发，去交趾的时间，可是又担心这岛上没有足够的金银支付货款。
洪三便小心翼翼地问：“贵岛上……有多少盐是可以用来交换的？”
柳九便冲安若看了一眼，安若当即起身：“我去叫人取了来，大伙儿也都看看着盐的数量和成色。”
一时安若离开营地中央，想要找少年团将岛上储的盐取来，半路忽然被龙二拦住。这位昔日的私盐贩子面上挂着笑向安若打招呼：“安若娘子，看今儿的情形，应当是可以大发一笔呀！”
安若一挑唇角，没好意思泼龙二的冷水：她当初一看见洪三的样貌，就知道这是个胆小而谨慎的生意人，决计不敢铤而走险去做大规模的私盐生意。何况这一趟洪三他们又是往陆上行去，船只进港后多数要接受官府的检查，看有没有挟带，因此即便此刻洪三想要换盐，也应该是为了自用，要的数量应当有限。
“娘子打算向他们卖多少盐？”龙二紧追不舍，凑到安若身边发问。
“不卖，就是看他们能给咱们多少有用的货物，咱们就换给他们等价的盐。”安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这哪儿行？”龙二脸一沉，“这些惯常跑海陆的货商，都富得流油，咱们岛上的盐又都是老天赐的，晒晒就能晒成，何不将岛上的存盐都拿出来，换金换银？”
安若扭头看向这位：“龙二哥真这样想？”
自从上回有人登岛之后，安若与龙二的关系有所缓和，两人见面总算不会再拳脚相向了，安若也与称呼岛上其他人一样称呼龙二。但此刻龙二见安若有不同意见，眼一眯，登时又生出敌意。
“这次的海商是从交趾回来，船上载了不少货，我看那船主手上应当是不剩几个钱了，再说了，在我们这岛上，金银又有何用……”
“所以娘子用盐引来了人，却不愿售盐搏利，是也不是？”龙二嘴一咧，嘿嘿冷笑。
安若认真地点点头：“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她原本推动贸易的目的就不在“得利”二字上，更为紧要的显然是获取岛上没有的工具以及打听岛外的消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龙二仰天哈哈一笑，“安若娘子果然是天生会演，演得这一出好戏！流鬼国，岛主之女……嘿嘿！”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安若连忙道：“龙二哥，请你等等！”声音清脆，语气友善。
“听龙二哥这话，莫不是想去告诉洪船主什么？”安若笑着问龙二，她心里却知道，龙二这个人就是为私利而生的，早先她与龙二之间的矛盾，被她亲手画出的那一枚大饼暂时掩住了，可是现在安若一旦承认了真实的想法，龙二立即撕破脸，而且龙二用来威胁的，是她和岛上众人协力，好不容易给这个岛做的一层伪装。
“娘子果然是个明白人！”龙二听见她缓和了语气，总算放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安若。
“我只是不明白，咱们岛上就大家伙儿自己，整日来来去去的，就算是换得了金银钱帛，在岛上又有什么用呢？”安若笑道。
那边龙二再次转身，迈步向前：“流鬼国，流鬼国……娘子也不晓得从哪儿取来的这个名字……”
“等等！”安若不由得气馁，心想她明明是为了全岛之人着想，却临时冒出个幺蛾子，用这秘密来威胁她，“也罢——”
龙二登时一喜，转过来望着安若。
“龙二哥要以盐来换金银也由得你，只不过呢，这卖盐的活计我可不做不来，”安若转转眼珠，让了一步，却抛了个要求，“就请龙二哥去和那客商谈卖盐的事儿？”
你行就你上呗！
龙二冷笑一声，点头道：“早该如此。娘子娇贵，哪儿轮到你来谈这卖盐的事儿，还是让龙二这等粗人来吧！”他话里话外，还是在踩安若，认为女人做不得与人买卖往来之事，言语里尽是揶揄。
安若却没有动怒，只说：“那好！龙二哥带上盛盐的罐子，请随我来。”
龙二当仁不让，带上两个工匠们专门制来盛盐的陶罐，紧随安若回到营地正中桌边。安若向洪三介绍龙二：“好教船主得知，这位是岛上专司制盐的官员，盐的事，他一切都懂。”在这个岛上，要封个官儿，简直是张口就来的事儿。
龙二将那陶罐推至洪三面前，给他看岛上制盐的成色。洪三看了，又尝了一点点，连连点头，知道这盐是品相上佳的精制海盐。然而洪三心里还是有些遗憾，毕竟钟七收到的那一小包盐，里头还贴心地加了香草，这边抱出来的两大罐子，精归精，却总叫人觉得冷冰冰的没有暖意。
“船主，这里是两罐，要多我们也还有，您要多少，尽管说！”龙二拍拍胸脯。
可令龙二失望的是，洪三表示，他只愿意要其中的一罐，甚至不需要一整罐，只需要三五斤就好。
此刻洪三船上能与岛上互换的货物已经全部取了下来，一字排开，摆在长桌上。安若与柳九对视一眼，他们都认为洪三的货，大约也就值三五斤私盐的市价。
“船主多买些盐回去，即便是无货好换，您留下些金银，或是几贯钱，也是一样。”龙二不遗余力地推销他的盐，“世人都要吃盐，不吃盐没劲儿。说实话，您在这岛上拿盐的价格，一旦回了陆上，放眼全国，都未必能这么便宜。”
洪三却依旧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了不了，只要这一点儿盐，我和船上的人够吃便好。若是多了，回陆上官府抽检怕会有麻烦。”
龙二百般相劝，甚至言语相激，那洪三始终不同意多买。龙二便嘲他：“眼瞅着船主这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可能连这点盐都没有魄力吃下。莫不是船主没钱了？”
洪三的涵养气度很好，摇摇头：“不是没钱，船上虽然有不少货，可是金珠银饼，并十几贯通宝，总还是有的。”
可是洪三带来的水手却有些不乐意了，渐渐聚拢在洪三身后，盯着龙二。这些水手个个膀大腰圆，不输于岛上的汉子。其中有一人还开了口：“这位……制盐官，我们船主说不要就是不要了，你们有本事就拿点儿我们船主看得上的出产那？”
龙二登时一哑，他做了一辈子的私盐贩子，还从未见过像洪三这样，看不上盐的人。
岂料这时候安若在一旁开了口：“那么，这件东西，船主看得上么？”
她递了一只蕉叶包到洪三手上。
053 独家
洪三接过安若递到他手边的那只蕉叶包，心头一凛：又见蕉叶包？
他记得钟七提起在岛上得的那包加了香草的精盐，也是一个蕉叶包包着的。洪三心想：难道这又是盐？
可是那只蕉叶包刚刚递到他手中，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至。洪三立时晓得他会错了意，当下赶紧起身，双手捧住那只蕉叶包，小心翼翼地问：“柳小娘子，敢问这里盛的是……”
“荼芜，你可曾听说过？”安若轻描淡写地说。
洪三的脸色立即变了，一副眼珠要掉出来的样貌，肃然起敬道：“原来竟是荼芜！这是……公主香？”
安若含笑点头：“洪船主果然见多识广。”
洪三的双手却开始颤抖，几乎捧不住这小小的蕉叶包：“公主香……公主香极其难得，即便是交趾、琉球、暹罗、锡兰……也都不常见，这些是晒干的荼芜花，已经如此芬芳，若是与木粉一道合成公主香，单只一斤，便价值百金啊！柳小娘子，这正是我想要的，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安若，似乎在等待安若樱唇轻吐，告诉他岛上正是出产这样金贵的荼芜香。
龙二在一旁也傻了眼：他怎么能想得到，像洪三那样精明的船主，连上等精盐都看不上的，一见这荼芜香，几乎都要疯魔了。可既然岛上出产这样金贵的好东西，他便也盼着安若能多拿出一点儿来，好好敲这洪船主一记竹杠。一斤荼芜香，就能换上百金。若是岛上得了这百金……龙二怎么想怎么舒坦，几乎手舞足蹈。
安若却一只手撑着面颊，歪着脑袋施施然笑道：“洪船主，这些全送给你了。”
她一句话出口，洪三自然是大喜过望，一旁的龙二等人则险些都栽倒在桌面上。
安若扭脸，奇怪地看看他们：“岛上其实有的是荼芜花，可是前阵子刚到花期，我干花也不过才采了这么些，这不就算是要制香，咱们也还没赶上么？”
没赶上什么？——自然是没能赶上这次商船登岛了。安若说的理由明明白白，洪三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可就是龙二在一旁恨得牙痒痒的，他晓得安若这个小娘子，总有办法能来压住他，而且明明有手段，就是不肯为岛上的人多换点儿金银。
可这荼芜的事龙二也是头一天知道，而眼下龙二若是再去揭安若的短，他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于是这人忍气吞声，只能作罢。
“岛主明年若是再出海，南下的时候航路再偏东一点儿，就能再路过咱们岛。那时岛上的荼芜香就应该能制得了。”安若根本不去管龙二是何想法，只管与洪三商议。洪三笑得眼睛成了两条细缝，一个劲儿地连连点头，心里已经在盘算，明年南下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要寻到这岛上来。毕竟公主香千金难得呀。
一时双方拿定主意，决定以一整罐盐交换洪三从船上拿下来的零零总总、七七八八的东西。双方对这桩交易都比较满意。洪三见天色渐晚，不久就要开始涨潮，便向柳九等人告辞，打算回船准备，待海潮涨起的时候，他的商船驶离海岛会方便些。柳九盛情挽留一番，洪三到底是告辞了。他的手下抱着盐罐跟着他一道离开，柳九等人则跟着送到海滩上，宾主话别。
洪三船上留守的人慢慢原本已经将小艇收回船上，此时又放下来接人。正在洪三等候的时候，安若突然凑近洪三，在他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洪三一怔，转脸大喜，问：“真的？”
安若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此刻就立在她身边的柳九和杜骁都有些茫然，他们听见了安若所说，可是却都没有想到安若竟然会向这偶然上岛的船主做这样的承诺。
好在这话龙二没听见，否则难保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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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洪三上船。柳九这边在岛上数处升起火堆，给洪三的船指引航路。这晚月色大好，海面上一片明亮，洪三又是跑惯这一带水路的人，自然顺顺利利地驾船离了岛。
只是他离了岛继续北行，望着船边那岛屿的轮廓，洪三还是觉得心底疑窦重重，丝毫未解。忽听身旁一名水手说：“我敢保证，这个岛就是以前咱们来过的岛。”
“你看从这岛的侧面看，整个岛像是一头侧卧的牛，岛东端的山像是牛头，岛上最高处有一块巨岩伸出，像是牛角。我记得真真的，上回经过这儿的时候，咱们还开玩笑管这个岛叫野牛岛，结果岛上没有牛，只有跑得飞快的山猪，捕也捕不到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说来也奇怪了，咱们在岛上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岛咱们来过呀，偏从海上看，该就是那个无名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