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1 / 2)
那是在六月初七。
夏日炎炎,惊得一池莲荷盛绽,漫漫是朦朦海棠色,在粼粼波光中旖旎盘桓。
随着那碧波奔流,山涧也汇成小溪,流过池前,潺潺作响,与四周高耸云立的翠竹一同,将此处与尘世隔绝,只隐隐露出红花绿影深处的,一角屋檐。
彼时正是风光晴好,静谧和谐。
直到有人穿过不远处的竹林,以一种堪称逃命的气势奔逃而来——不作停留地,闯进这宛如世外桃源的所在。
那道人影如一阵烟般穿过,袖摆却扫过花上晨露,轻拂过笼罩在枝芽上的皎皎日华。
他来得蹊跷,不作停留地奔逃。
如今是停也停不得,退也退不得,宋兆清深吸口气,取出一张符箓,低声一咒,随即闭上了眼,一不做二不休地往前一撞,堪称豪情万丈。
他这撞得豪情万丈,倒还真让他走了运,直直撞进了他最想去,也最不想去的地方。
薛子沂的卧房。
彼时薛子沂正在桌前静坐,闭目神游,耳边却倏然传来一声咚隆,几声脆响,待他侧头看去时,宋兆清头嗑在花架上,脚旁是碎了一地的青瓷片,正是花架上那青瓷花瓶壮烈牺牲的见证。
宋兆清掸了指间符箓的灰烬,揉着头趴在花架上吐了口浊气,转头看了过来。
这一看,没成想直接和薛子沂来了个四目相对。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死对头见死对头,不打一架,都是太阳西升。
但宋兆清做贼心虚,没敢和薛子沂打一架,连多说一句废话都不敢,只尴尬地对他笑,然后爬了起来,开始四处找地方躲藏。
他这东躲西藏,着急忙慌的架势实在有趣,薛子沂好整以暇看了片刻,才笑着问:“你又犯什么事儿了?”
这“又”字很有些嘲笑的意味在里面,可形势不等人,宋兆清没底气反驳。
他直往床底下钻,钻到一半又嫌里头太黑,赶紧退了出来。
然后他就问:“你这里哪个地方适合藏人?快给我说说。”
薛子沂还是笑:“我这儿从来不藏人。”
宋兆清急了:“那你说个适合藏我的地方成不?师叔就快追上来了!”
薛子沂淡淡道:“你莫名其妙闯到我的住处,还想在我这里藏着,你讲道理吗?”
宋兆清反呛的话脱口便出:“你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哦”,薛子沂轻笑,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夹在指间晃了晃。
宋兆清直觉不妙。
薛子沂道:“那我要不讲道理了。”
宋兆清吓了个够呛,扑上去抢那张符箓,整个人都挂在了交牀的椅背上,就差勒住薛子沂的脖子,来个鬼迷心窍的谋杀。
薛子沂也不怕他,一手挡着他,另一手还能游鱼得水般晃动着符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宋兆清深深呼吸两三次,从交牀上退了下来,为自己做了一会儿伟大的心理建设,然后甩开脸面开始求饶,一边求一边伸手给人捏肩捶背,穷尽毕生所能,把能说的会说的好话通通说了个遍。
薛子沂听着,也不回话,只微微侧着头,一双桃花眼好似浸着碧海波涛,水色莹莹。
他听得开心,便眉眼带笑:“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
宋兆清又昧着良心夸了他两句,乘胜追击:“那您说着,我听着,您指点指点我?”
薛子沂就笑:“桌下。”
宋兆清眨了眨眼,问:“桌子?你这屋子里哪儿有桌子?”
薛子沂视线一转,对着面前的桌子偏了偏头。
宋兆清跟着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桌子底下当真别有洞天,藏他一个,绰绰有余。
但别有洞天是一回事,躲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蹲在这桌子下面,薛子沂坐在这桌子面前,这场面怎么看都不对劲。
说小了是和死对头同甘共苦,说大了是和死对头有了奸情。
一世英名,说不得就要尽毁于此。
他不动,就拿眼睛瞪薛子沂。薛子沂道:“你不肯,那我也没办法。”
宋兆清讨价还价:“你不坐这儿,我就躲。”
薛子沂道:“这椅子是我的,桌子是我的,你一来就要霸占两个,也太没道理了。”
宋兆清嘴角抽了抽。
也不知道是谁曾经对他说过,这个世道,无理走遍天下,有理寸步难行。
宋兆清道:“我不管,你坐这儿,我绝不躲。”
薛子沂道:“那你就等着被抓回去罢。”
宋兆清看着他,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可怜一点。可惜他实在不太会表演,表情能做得可怜,那双眼睛,却怎么看怎么亮,好似万顷天光都藏在里头。
薛子沂就问:“你到底躲不躲?”
宋兆清连连摇头。
他说:“我不能这么躲,有损清誉。”
薛子沂愣了愣,定定看了他片刻,嘴里直接就开怼:“你还有什么清誉?”
话不投机半句多,宋兆清暗骂薛子沂老司机装新司机,恨不得抽出符箓烧他一脸万紫千红总是黑。
他正恨不得呢,屋外已经传来了师叔师伯们的问询。
薛子沂垂眼在他身上停了一刹,站起身捞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过来,直接往桌子底下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