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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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母亲遗物时方未发现了一本日记，厚厚一本，上面有同样厚重的灰尘。

“……”

他拂灰的手迟疑了，或许这种复杂感情叫做近乡情怯。

神思飘忽许久，方未终于决定翻开来看。时间跨度十五年，从刚捡到四岁的他，到去世前一年，除了外婆去世之后那一段黑暗的抑郁症时期，每一天都没落下。

多半是些家长里短，但他看得心痛至极。

方未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他曾经鲜活的母亲，写下这些秀气的汉字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今天是小宝到家第三天，他爸问我小宝喜欢吃什么，他抽空去买”

“今天下雨了，他爸打电话来让我给小宝送伞”

“小宝怕黑，他爸发现的，说什么开灯睡觉容易得皮肤癌，硬是要关上。还是他爸周到，后来给他买了小夜灯送进去了”

“小宝家长会，他爸没时间，后来硬是在结束之后赶来校门口远远看了一眼儿子，我还不知道呢”

“小宝长大了，知道心疼妈妈，可是他爸怎么就不值得心疼，如果真的不喜欢他，他爸就不会把他捡回来了”

“小宝是我们的骄傲，高考特别棒”

“小宝要出国了”

“小宝已经两年没回来了”

“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宝，我不能陪他太久。”

“今天是小宝生日，他爸买了个小蛋糕，还想藏着不让我看，被我发现了就说是给我的……以为谁不知道他想儿子呢”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镐嵌进他的记忆，将他二十年来的误解砸成一片废墟。

在原地瘫坐许久，方未才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膝盖酸软无力让他几乎再次跌倒，也勾起了他的记忆。

当年高考的前一天晚上，他也是这样跌跌撞撞从父亲的苦心面前逃走。

强烈的愿望驱使他冲出去，但他忍住了——他不知道他该去哪，又该干什么，家乡数年的变化已经大到让他难以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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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再次远行，他爸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方未拖着重重的行李箱来到机场，经过一家台球馆，意外发现他爸穿着便服，看似悠闲地在和朋友谈天说地。但方未知道，作为一名警察，他定然是在出任务。

啪地一声，行李箱被他丢在路边，他裹紧风衣，快步朝台球馆冲去。

面对方未突然出现，方明显然是惊愕的，他以为他儿子又来和他吵架了，再次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眼神警告他不要惹事。

面对这样熟悉的眼神，方未有点想笑，笑过之后又不免一声叹息，心底无限悲凉。

他向来聪明，面不改色道：

“大哥，厕所怎么走？”

方明的脸终于舒展了，假装不耐烦用手指了方向，于是方明走进厕所，一头扎进隔间，忍不住痛哭失声。

他看见他爸的头发白了一半。

门外一声枪响，世界安静了一瞬，之后爆发出第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无限嘈杂。

方未一愣，空白的大脑来不及运转，下意识就跑出去。

他爸就在外面。

厕所门一开，所有人都往门口挤，尖叫声，催促声，哭泣声不绝于耳，枪声还在响，不断有人身上炸出血花，以不可置信的表情咽下最后一口气。

方未被拥挤的人群撞到地上，本就缺氧的大脑停止工作，在世界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捕捉到他爸朝他扑过来时焦急的脸。

滑稽之余竟有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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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是在医院，身边是刘叔，他爸同事。

方未问：

“我爸呢？”

刘叔笑了笑，说没事，你先好好躺着，脑震荡了。

他还是问：

“我爸呢？”

“说了让你好好躺着！”

刘叔火了，方未也拿起一旁的水杯，扬起手猛地砸到地上，玻璃四分五裂。

“我爸呢！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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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走了，身上多处中弹，肝脏破裂大出血，没救过来。

致命伤是由身后射入的几颗流弹。

火化的时候方明才知道，他爸可以盖国旗。

骨灰盒下葬前他拿过来，轻声细语说了什么，别人没听清。

他叫了一声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