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将销儿啼唤魂归(1 / 2)
卫懿礼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 扭头向人问道:“里头可都理清了?”
待得婆子回“理清了”她方提脚入内, 临近时与人吩咐一声:“去与三郎君说。”
屋内这会儿很闹, 丫鬟婆子们仍不停地走动着,外头禀完话的稳婆又度进了屋里与其他几个一块儿忙着。
卫懿礼并未去到床前,在一处屏风前头即停了步子, 血气却不曾停,从金漆彩绘的屏风后头飘过来,夹杂着一股子药味, 漫入鼻腔后即是一道很难言说滋味。
她并未拿帕去掩鼻,只将呼吸放轻些,食指微屈, 在人中上轻轻印了下。
于姝这会儿正是浑浑噩噩的时候,她觉着自个儿身子很痛又很轻轻,几要飘走的感觉, 衣角裙摆却叫什么给勾住,挪不动。周遭的景,她瞧不清, 一会儿是灰白的, 一会儿又添了诡异的彩光,耳里的声响倒是不曾混杂,来往的步声,铜盆撞击声, 勺碗相触声。
她觉着自己嘴边多了一道汁液, 很苦, 她不大想喝,可那汁液还是顺着唇隙流进,滴在牙关上,滑入喉底。
于姝仿佛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由远而近,又隐着玉声,这响动是成串的,并不杂乱,反很有序。
她静听了会儿,待那声停下许久后,倏地出声唤道:“婆母。”
卫懿礼闻言一愣,声里随即带了点笑意,道:“阿姝,你醒了。”她面说着,脚下微挪,从屏风后头露出自己的半张脸,向医女投去一眼,后者却是摇了摇头,卫懿礼笑意未收,只道:“你莫多说话,攒攒力气。”
于姝未应这话,只静静得由着丫鬟给她喂了一碗药,待人替她将漏出的水擦去后,她陡然道了声:“儿媳要走了。”
卫懿礼面色顿变,她沉声道:“莫在那儿胡言,天下谁人这般咒自个儿的?”
于姝却是自顾自道:“儿媳生前,有做一场梦,是平郎的模样。儿媳觉着自个儿对不起他,这一胎像是平郎来寻儿媳了。”
卫懿礼脸色愈发难看,她正要出声斥责,却听于姝往下续道:“儿媳死前,有个愿,”她扭头瞧向卫懿礼,“这个孩子叫平吧,徐嘉平,”她声儿轻轻得,有一点儿笑在,“多好听呀。”
卫懿礼觉得有些难喘气,她瞧了于姝几眼,片刻后挪开目光,道:“你们好生照料三夫人,务必,”她稍顿了下,仍是说出了那几字“保下命来。”
言罢,她即扭身往外去,正过台阶时,她倏地与卫嬷嬷道:“我瞧着于氏有些不大对,她平日从未有如此样子,倒像是,”她斟酌着用词,“换了个魂。”
这话后,卫懿礼又摇了摇头,有一下嘲讽似的叹气,道:“可笑的念头。”
卫嬷嬷不言,她微微侧首,用余光扫着身后的屋子,她嘴中有句话藏着未说,想了片刻也不曾开口。
二人正要离时,卫懿礼倏地瞧见隔壁厢房,有人影晃动,是个男子抱着个襁褓,边上有丫鬟见她目光往那儿去,即道:“是三郎君抱着小郎君。”
卫懿礼点了点首,便也要往那儿去,屋子里头却疾奔出了个丫鬟跪在卫懿礼身前,她低眼一瞧,是于姝的陪嫁丫鬟。
“老夫人,求您回去应三夫人一声罢,她方才将药都呕出来了,大夫也在摇首了,”那丫鬟满面都是泪,带着哭腔的声儿也是一顿一顿的,“求求您,回去应夫人一回罢,好歹叫夫人走前安个心,左右最后也不定这么定下。”
丫鬟的声音越来越高,她道:“夫人,这会儿一直在念平郎君,求求您了,人之将死,连这样一个愿也不能得,走也不安稳啊。”
卫懿礼立时怒斥一声,道:“胡言乱语些甚么东西?就这般急着咒自个儿主子?妙人!”卫懿礼抬起头来,袖子猛地一拂,“把她带去掌嘴。”
话虽如是说了,卫懿礼却还是停了药往徐顺乐父子那儿去的脚步,转回了于姝屋里。
她这回是立在床跟前的,帷幔早全掀起,大被盖着人,只露出于姝那张苍白且湿漉黏腻的脸。丫鬟药一碗一碗得往于姝嘴里喂去,后者却仍是一口一口的呕出,卫懿礼叹了一声,道:“你欲将郎君取作何名?”
于姝抬手抵住丫鬟的碗,她抬头看向卫懿礼,道:“叫徐嘉平,乳名叫安在。”
卫懿礼这会儿并未因这几字生出甚么思念的情绪,她只觉得身后有些凉,忆及方才那陪嫁丫鬟在众人面前所言,她终还是点了点首,道:“依你,便,”她稍顿了下,“唤做嘉平。”
于姝顿觉身上一轻,她扯了扯唇角,费力的笑了下,却是很柔顺的模样。丫鬟见二人未再言语,即又给于姝喂起药来,这会儿于姝却是未再呕出,一低不漏的喝尽了。
卫懿礼则不曾再多留,径直出了屋去,待到外头于姝听不着声的地方,她方与卫嬷嬷吩咐道:“这事儿,不必刻意要人瞒了,但也无需传得太盛,只多加些话,三夫人去前神思恍惚,老夫人未安其心,这方应下,却算不得正经的,名这事儿还需得由国公爷取才是。”
卫嬷嬷即应声道好。
……
于姝又一次睡过去,仍是前头那般的感觉,只这回,被勾着的地方少了,她觉着只需再挣一下,自个儿便能飘去了,不必再受这疼,这苦,身子会很轻很轻。
可她耳边却有些人在叫自个儿,于姝觉着有些烦,越发想离,倏地又传来一阵哭声,是很稚嫩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撞进她的耳里,似有人道:“夫人,郎君在叫您呢,夫人,郎君在哭,您抱抱他罢。”
那声倏地凑得更近,也更轻,她道:“夫人,快些抱着郎君醒来,若您不在郎君边上,后来了人顶了您的位置,郎君可就苦了。夫人,快些醒来……”
于姝张了张口,她一下忘了扯裙摆了,慢慢地躺了回去,将要趟好时,嘴里喃喃出一个字来:“平……”
于姝猛地睁开眼来,极艰难得从丫鬟手中接过孩子,环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