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他乡春宴终是空(1 / 2)
“此事原就该与您说了, 当日丽娘在亮郎院外放纸鸢, 引得亮郎出去与她顽, 当日的课业都不曾写好。待到傍晚之时,丽娘则又因, ”宁芝话顿了顿, “不曾瞧见, 而跌在大朗怀里。”
“这本都是些巧合, 亮郎没能禁住,也是我教导的缘故, 怨不得任何人, 可偏生这纸鸢, ”宁芝从山雁手中拿过那副有些破损,另带火灼痕迹的纸鸢而后递给卫懿礼, 并将断线之处指给卫懿礼看, “这处断痕极为整齐, 竟不像是无意断裂,反似是刀割所致。”
卫懿礼接过东西看了遍,手又在断线之处摩挲了片刻,目光渐冷。
宁芝又道:“这事儿原就只一个纸鸢,也无其他切实的证据, 儿媳虽有些猜测, 却也不好随意去污蔑人。直至前两日, 我问过思晴当初丽娘有无做过这桩事, 思晴却只道丽娘不许她再跟在左右, 只那两日里,丽娘的行为举止却是有异。”
“我没有,”卫丽娘抬头看向二人,她此时面色煞白,双手无力的下垂着且轻轻颤抖,背脊间更出了一层冷汗,“这纸鸢不过时寻常的样式,街头巷尾皆有的卖,为何偏是我的?若是我的,你又从何处得来?有这么个东西在,就需得怪在我的头上?我与思晴处的并不融洽,这事儿我也无需去满,旧时在我院子里伺候的,都晓得。怎知就不是她刻意来污蔑我的?”
宁芝道了一声“好,”她站起身来,走至卫丽娘面前,双目直直得落在卫丽娘身上,“你既说这纸鸢不是你的,那便将那日你用的拿出来,你边上伺候的人当多瞧见过的人当是多晓得是甚么模样的纸鸢。至于你说思晴因与你不和,是刻意污蔑的你,”宁芝扭头看向卫懿礼,“儿媳请让杏子过来与丽娘对质。”
卫懿礼这会儿并未再瞧着卫丽娘,双眼目光一直落在宁芝身上,此时闻言,便也点一点头,示意人去将杏子叫来。
自听着杏子二字起,卫丽娘身上的冷汗便出得更多,直将衣衫湿透,似能拧出水来,而待杏子到时,她的头皮更是发麻。
杏子自入内后,一直将头微偏,目光只落在身前,不肯去瞧卫丽娘,待她向上头二人行过礼后,便将垂着头,恨不得缩进衣领。
宁芝道:“这纸鸢,你可见过?”宁芝抬手指了指那纸鸢。
杏子抬首瞧了一眼,随即就低下头去,道:“奴婢认识,是卫姨娘的。”
卫丽娘在边上听了,顿时冷笑一声,道:“就一眼,你便瞧清了?”
杏子面色僵了僵,道:“那是您叫奴婢绘的面,奴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宁芝又问道:“为何这线断的如此整齐?”
杏子这会儿腰稍挺了些,道:“因那并非是意外所断,是卫姨娘叫奴婢刀片割断的。”
“为何这风筝有烧过的痕迹?”这回出声的却是卫懿礼。
宁芝闻声瞧了她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回到了杏子身上。
杏子忆起那日夜里情形,无端生出一股凉意,她轻颤了下,道:“卫姨娘那日叫奴婢拿去烧掉,奴婢便去了竹林。那处有些阴凉,夜里无光显得可怖,奴婢有些怕,点了火,便跑了。”
卫懿礼双眼微眯,面上神色略显凶厉,道:“若是因你,致使竹林走水,你担得起吗?”言罢,卫懿礼也不再瞧她,只扬声吩咐,“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杏子也不敢做挣扎,更道不出甚么求饶的话,两股战战的,叫几个婆子给带走了。
卫懿礼目光转落在卫丽娘身上,冷声道:“你有甚么话要说的?”
卫丽娘无端忆起早先听闻的周婆子一事,脑中又不停回响着卫懿礼方才所说的“二十大板”,她一时觉得胸闷气短,眼前慢慢黑了过去,身上也无气力再支撑着自个儿假跪。她双膝一沉,猛地磕在那碎瓷片上,众人便只听见一声尖利的痛叫声。
卫丽娘一下瘫软在地,双眼在一瞬里涌出泪来,染湿整张面庞,冷汗则更似雨落。
宁芝冷眼瞧了一阵,而后叹了一声,对卫懿礼道:“且向她带去边上,叫大夫来瞧瞧罢,还那样年轻,坏了腿,总是不好的。”
卫懿礼轻轻颔首,给妙人递了个眼色,后者即叫人带着卫丽娘去了隔壁屋子。
卫丽娘自未挣扎,是已无力再生事,再者她此刻听着却也松下一口气来。
卫懿礼向宁芝问道:“这事,你预备怎样?”
宁芝沉吟片刻,而后道:“儿媳是如此想的。扬水本就是因受了刺激方才小产,这会儿正是要静养的时候,可若晓得丽娘还在边上住着怕这‘静’字是怎么也得不了了。再者,儿媳说句心底话,叫丽娘留在府里,我实在是稳不下心,总要分一道神去她那儿,”她稍顿了顿,“恐谁再遭了难。丽娘身子瞧着也不大好,儿媳想,不如送去庄子上养着罢。”
卫懿礼静了静,并未立时应宁芝的话,过了片刻,才道了一声“好”。
宁芝正要走,卫懿礼却又将她叫住,问道:“纸鸢的事,你为何拖到现在方讲?”说罢,她又摆了摆手,“你不必答我,回去罢。”
宁芝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也不应声,只将背脊打得笔直,走了出去。
卫嬷嬷瞧人走了,轻声向卫懿礼问道:“扬水姨娘的事情,可需着人去查?”
卫懿礼坐在原处沉默的想着,须臾,她轻叹一声,道:“不必了。”
……
夜里徐顺松回来,先听人讲了扬水小产,他听罢便要去扬水那儿瞧,走到半路之时,又听小厮道了纸鸢一事。
他脚下一停,而后转去了宁芝房中。
小厮问道:“您不去瞧扬水姨娘了吗?”
徐顺松“嗯”了一声,“去你们夫人那儿。”
……
宁芝回后原是要对账的,却不知怎的,一个字也瞧不进去,便这般静坐了一晌。夏日还不曾到,天黑的仍早。丫鬟见日将落了,便要进来点灯,宁芝听着响动,借着窗隙里透进的一点微光瞧了眼,而后道:“不必点,你下去罢。”
丫鬟叫这陡然而来的一声唬了一跳,她平了平气,小声应了是,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徐顺松到时,见着的便是一片漆黑,这令他极不习惯——宁芝的住处总是灯火通明的,以她的话讲:“这院里种的花草这样多,若有人夜里来,磕绊着可如何好?”实则是她事务繁忙,有时夜里也需赶一赶,又或是在挑灯检阅徐嘉暾的课业。
宁芝听着门口有响动时,原当是又有丫鬟要进来点灯,正要出声,却听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何故不点灯?”
宁芝先是一怔,身上动作却不曾有慢,她下意识的便要去迎,哪知坐的实在久,这会儿腿脚已麻了大半,莫说走,立也立不稳,她脚下一歪,便又跌坐回去。
徐顺松听见响动,勉强在一片漆黑里辨认出她所在位置,他道:“不必起来了,坐着罢。”
宁芝“嗯”了声,二人即这般静了半晌,宁芝回过神来,忙扬声道:“来人,进来点灯。”
外头丫鬟应了声,忙走了进来,在她点灯的片刻里,徐顺松于宁芝二人不曾有一句交流。
待丫鬟出去,屋里已变得亮堂,两人却都不曾正眼看着对方,相对无言。
少顷,徐顺松先开了口,道:“卫丽娘……”
宁芝不曾等他将话说尽,便紧接着道了一句:“她这事,我绝不可能作罢。”说后,宁芝先是一愣,随即撇开头去,紧紧盯着灯上摇晃的红色,噤口不言。
徐顺松亦有些惊讶,他等了等,见人不曾再有话,即道:“往下说。”
宁芝无端生出一股燥意来,她长吐出一气,静了静神,道:“她要做甚么不要脸的勾当,又或行些龌龊事情,妾都肯忍了,算了,认了。但唯独亮郎一事,不行,”她加重声调,“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拿我的儿子来做筏子!”
徐顺松点了点首,“嗯”了声,道:“此事我也不能忍让。”
他见宁芝猛地看过来,眼中还带些疑惑,又添了一句,道:“西北那儿有个庄子,你将卫丽娘送去那儿罢。”
宁芝这会儿反倒静了下来,只是身上热意更盛。
徐顺松见她不曾应声,便也未再说些甚么,只起身道:“我去瞧瞧扬水。”
宁芝闻声,便要起来送他,徐顺松又道:“不必送了。你晚膳可曾用?莫要饿着。”说罢他便走了。
夜更深些时,教养嬷嬷进来伺候宁芝,她见宁芝仍有些烦闷,便道:“这些事儿,奴婢早先在宫里见得多了去了。不过是最最寻常的,哪年少了一桩,反倒不习惯。您实在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此事也非您所愿。”
宁芝点了点首,叹了一声,道:“她到底是受了一次无妄之灾。”
教养嬷嬷听了,知她一时也难释怀,遂另寻了个话头,道:“您那日要的药已给配好送来了。”
宁芝略蹙了下眉头,道:“我倒忘提,这东西也用不上了,”她稍想了想,又道:“给收起来罢,记得上道锁。”教养嬷嬷应了声。
余下琐事不提。
……
天微亮时,角门前便停了一辆马车。
卫丽娘是由人搀着坐进里头的,她被裙掩盖的膝上缠绕着极厚的纱布,隐隐透出些血色。
宁芝便站着一边瞧着,向车夫及伺候的丫鬟交代着话,皆是些“路上不必太赶,免得叫伤再坏了。”
卫丽娘坐在马车里头面无表情的听着,她稍一侧首便瞧见宁芝神情柔和的模样,脑中一热,倏地出声道:“你不必假惺惺的讲这些,若真为着我好,便不会叫我带伤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