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放下(1 / 1)
这是许榆景今夜第三次从睡梦中醒来,机窗外一片漆黑,他下意识看看表,凌晨四点半。
这天白天楚狄送他来机场时还跟他开玩笑,说他这番路途可谓是多年苦等只待一朝相见,在他能成功踩到南苏丹的地界之前,估计难以睡个安稳。
他当时仗着自己嘴上功夫厉害反击了回去,现在看来,真怕是楚狄一语成谶。
许榆景蹑手蹑脚地起身去洗了一把脸,回来坐好后最后一丝睡意也没了踪迹,看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就这样由着自己发愣。
刚才他做梦,梦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顾桉的身影,其实他们真正的相见也不过寥寥数面,许榆景自己都难以搞懂漫长的时间带给他的为何不是这份情感的消弭,而倒成了催化剂般的存在?
也许这是老天爷也觉得我是个可怜虫,许榆景有些自嘲地想,合上眼,再忆起自己过往种种,那些后来经历的挣扎和痛苦都仿佛落了土,对于现在的他反倒不真切起来。
都忘了散了最好,他想。
这趟临出发前,他捧着一束秋海棠独自又去了一趟墓地,七年前,许母就被葬在这里。
站在墓碑前,他熟练的打理干净一切,又将花小心翼翼的放好,便又如过去多半日子里那般沉默的伫立,早前逢上他心情不错时也会开口讲一讲自己的生活,大多是工作上的琐碎,但后来他猜测许母也许并不乐意听如此枯燥乏味的内容,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次,他维持了很久的沉默被自己打破,一时发出的声音难得沾染着戚然,他缓缓开口道:“妈,这是你走的第七个年头了,我都快记不得你的模样了,现在我做梦也不怎么梦见你,不过有时半夜醒来,我还是会想你。”
许榆景揉了把眼角继续说道:“你走的这些年里,我活得很好,每天都规律饮食,读书,还做着一份很体面的工作,但心里少了个人……一直没能再真正感到幸福。”
“……妈,”许榆景鼻头有点发酸,“我这次来其实是来跟你道别的,我把工作辞了,打算去一个地方帮助一些我能帮助的人,不过那里有点远,所以下次我再来看你估计要很久之后了,”他自觉略去了此行的艰苦和危险,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孩子的,这样的事大概就不需报备了。
过了一会他想了想又道:“妈,我其实也是去找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你保佑我吧,你保佑我能找到他,如果未来真的有一天我能带他来见你,我就答应你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好不好?”
直到天色渐晚,夕阳西下,许榆景在萧瑟的秋风中才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用手指尖轻轻抚过碑上的黑白照片,忽然感到自己一直压抑的心竟跳动的有些乱了节拍,不由张了张嘴,声音也有些抑不住地抖:“妈,我决定放下了。我只有放过我爸,才可以放过自己,您说,对吧?”
照片上的人不会说话,她一如当年一样静静地望着他,带着浅笑。
据说人体的细胞七年会换一个遍,过去的七年,许榆景总在无数次地追问自己,到底放下了没有,然而长久的沉默都使他放弃了对自己的诘难,但这一次他终于得出了回答。
这次,他想,他无论如何都该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