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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在他爬上屋檐的矮梯上做了手脚,原本只是想让他摔断腿,承担嫁祸予我的罪责,或是尝尝我所受的苦楚。可他从楼上跌落下来时,死神挥舞着的刀刃恰好刺穿了他的咽喉——年轻人的后脑撞上了岩石的棱角。
他的脖颈像是摔在泥尘里的干瘪树枝,被鬼魂的双足碾得粉碎,发出阵阵清脆声响;鲜血就如飞溅的蠕虫血汁,粘腻而浑浊,沾湿了我的衣袂;他躺在青苔围成的棺木里,双目圆睁,似乎向穹苍乞求存活的希望,可天空除了黢黑的云,没有透出一丝光明。
人的生命是这样脆弱,它来不及带着终极价值奔向远方、走向成熟,就被一片巨浪吞噬,销声匿迹不为人所察觉。
我向来不听神的戒谕,也从不理会恶魔的引诱,我的不敬缠绕着腐锈的十字架,闲置在房间积灰的角落。
可我最终还是屈服了,我背叛了自己的骄傲,跪在神使的殿前,按着贴在胸口的冷硬十字架,向他忏悔,请求原谅。
如我所愿,神甫温暖而苍老的手指抚过我的头顶,告诉我我已无罪。
可那含着宽宥的话语的重量连门外随意挥洒的雨丝都比不上,轻飘飘就被风吹散了,掠过我耳边时,徒留下一声叹息。
我是第一次如此清切地感知到生命的分量,思考人生的意义,也从那时起,就想着,自己要在无常的命运洪流里,做一个义无反顾追随心愿的人。
王妃堂姐为罗伊公爵诞下孩子的那日,陛下当着各位朝臣的面说过,他终会把自己的荣耀拱手相让。
“在这个世上我只相信你,王弟。”
我在床笫间听索菲亚说起过上一代的夺位之争,因她父亲曾是旧朝的忠臣,知道更多内幕:作为次子的陛下背着不忠不孝的猎猎战旗,开辟了一条血腥之路,用铁血手段逼迫他的父亲让位。抛开阴谋论类的欺骗与利用,这其中还有不少罗伊公爵的功劳。
正如乌拉诺斯向克洛诺斯预言那般,奄奄一息的老国王望着十六岁盛气凌人的儿子,说道:“你会承受我所遭遇的一切。”
陛下不是不追究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的夫人们,他只是疲于计较,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要把冠冕加在罗伊公爵的头顶,连神的谕旨也不能忤逆他的意念。
陛下认为自己不需要子嗣,他从来只信任忠厚的罗伊公爵。新生儿让他感到极度不安,那东西就像一条缠着噩运和诅咒的白绫,迟早会勒住他的呼吸,因此他借皇后的手除掉隐患,又蛊惑我嫉恨难当的母亲谋划替换王子瞒天过海,只是他大概没料到,我母亲最后会心软,放我一条生路——她原本是荆棘花一样的女子。
可我现在仍然甘心吗?我寄托在剧本里的政治抱负、对生命的感怀,就这样于观众的笑声和眼泪中一晃而过,烟消云散?
印着帝国版图的画卷已经铺陈在我面前,可我的亲生父亲一早剥夺了我碰触指挥笔权利,敷衍道:“你不具有这方面天赋。”
事到如今,我确实该追回些自己应得的东西。
安托万知道小狐狸是从德沃斯特侯爵的庄园带回来时,明显不太高兴,他把它从笼子里揪出来,嫌恶般丢在一旁柔软的毛毯上。
“去找点儿吃的,”我安抚着龇牙咧嘴炸了毛的小狐狸,吩咐安托万,“它饿了。”
安托万叹了口气,临近门口时忍不住转身劝诫道:“他们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少爷您……”
他没再说下去,似乎怕我责备他一般,面色愁苦地疾步离开了。
第二日下午,我独自前往商铺,取前几日定制的新手杖。我以玳瑁作手柄,白蜡木作杖身,缀上如天空一般清明的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