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这条巷子的两侧,都是些老旧的平房,不像城里的单元楼、洋公寓,可以说是乡村式的院落;户与户之间挨得不紧,门与门之间对得不正,虽然是相对着建的,可一点都不规规矩矩,房与房之间有阶级区别。大部分住户家里都空着个地儿,四周才是单独建造的房间,很多人会围起小栅栏,拾掇成花铺子或者小菜园子。
魏小辛家也不例外——不过冬天不种太娇嫩的,其他时节除了种点儿菜,还养点花——只是傍着园子的墙角长着,反正长在他家就归为他养,那是几株小太阳花。最近几年回北京回得早,都没见着花开的时候,早几年待得久些,经常能看到几簇拥在一起,当个角落里的点缀也挺好看。
从东头诊所的方向走来,魏家在左手边,周家则在另一侧,说起来他们两家虽然算是对门邻居,但还不算纯的“正对”,其实是斜对门,因为周家更大一些。
魏小辛听见周言礼说要送他回家时有些不太好意思,刚胡思乱想没注意,现在觉着自己真是挺废的,打架打不赢,反折了腿脚,连家都踏实回不成,得让人搀一把,活像一个战地里的病号伤员,除了没用担架抬以外——哪敢瞎逞能,就没拒绝。
于是更加不敢抬头了,遮一下刚好,就盯着地上,能盯出个窟窿还是能盯出朵花?
能盯着地上的两对足来来回回换。
——准确来说是一对半。魏小辛有只脚疼得要紧,几乎不敢挨地,只得深一下浅一下的迈步,委屈了身边这个长手长脚的健全人。心里还浮想联翩,想到一个滑稽的游戏,叫两人三足。
踉踉跄跄的走,慢慢悠悠的踱。缓缓走过的街道,用余光瞥见的景象,明明和往日一致,像那掠起的檐,脚边儿的草,和墙上粘的小广告,普普通通,却有什么不同。
南方水汽足,斑驳的墙角被浸地裂了、开了,数年以后会不会开的更大;
石墙上还趴着那只三花猫,他路过会逗一逗,在墙底下摊开双手,喵喵喵的对猫叫,那猫性子却大得很,从来没被哄下来过。这回他只看了它一眼,猫仿佛很意外,翘了个尾巴,反过来对他叫了几声,嘿,猫是不是都这么有意思;
刚好瞅见谁家檐下结了一张蜘蛛网,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水珠,蛛丝好像可以防水,它不仅结结实实的挂着,还黏住了一只倒霉蝇子,“蜘蛛进食好恶心”,赶紧挪开眼,一瞅门廊上挂的俩大红灯笼,贴着“福”字,随着风轻轻摆了一点;
那点儿红影刚好投着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宣传着什么饮料啦还是啤酒啦,被撕下来一半,剩下一半是不认识的女明星举着个杯子,以前只觉得这宣传画拍的俗气,现在看女明星倒是鲜明红润了许多;
......
那些景慢慢向后倒去,消失在一边的眼底,另一边用余光没看见什么杂七杂八,因为有个人严严实实挡着,他不想看什么无趣的景,也没敢看身边的人,心里却不知为何期许时间再过得慢些......
离他们家百来米的地方有块儿特殊的石砖,有好大一块缺口,魏小辛不清楚周言礼是否知道,又怕他个“正常人”也不会跟他一样光顾着数地上的蚂蚁,快走到时就用手肘顶了顶搀着自己的人,没想到对方也出声儿提醒了一句“小心”——嗬,脑子没伤,怎么没想到这人比他更熟悉路。
快到了,左手边的门就是,魏小辛打一把方向盘,朝左发力。
结果周言礼拽着他,根本没想往左,还把他朝反向拉去——合着回家......是回周言礼家?搞不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娇滴滴的伤员拗不动人,硬扯还受罪,没说话,乖乖跟着进了门。罢了,探一探周郎中的葫芦。
周家院子里也有个小园子,插着枝条啊木杆之类的东西,约摸以前种着藤本植物;土地里瞧不见什么杂草,能看出照顾这块地的人活做的很好,不知道是哪一个,会不会是周言礼?至于整个小院,则比他家大了一些,房间也有好几间,每间房门两边都贴着红红的对联,这倒是跟他家一样。
魏小辛还是第一次造访别人家——父母在北京租的是老房子,很小,有同学邀请过他去玩,他最后也是没去,也没有邀请过别人——估计算不上做客,更像被强拐进来的走失儿童。
悄咪咪打量的时候,周言礼把他扶进了其中一间屋子,门上有个钉子,挂着个小狗毛绒挂件,小狗憨憨的笑着,吐着个大舌头,魏小辛终于肯把头抬起来,也正对上周言礼对着他的笑脸。
“啊,这是言谦......就是我弟套圈得来的,非要挂门上。丑死了。”周言礼看到了他的眼神,主动解释了一番。嘴里嫌弃,可噙着明明很温柔的笑。
魏小辛愣愣的想自己为什么没个哥呢,“挺可爱,应景。”——今年是丙戌年,狗年。
进屋顺便瞎扯了两句,魏小辛有些局促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个椅子坐下来,可周言礼却把他按到床沿上,示意随便坐,还说邻里之间不用太生分。魏小辛心里暖融融,对方心思细致做事体贴,床比椅子更软乎,是照顾他呢。被安顿好后,这间屋子的主人开始哼哧哼哧翻箱倒柜,嘴里骂骂咧咧,说周言谦丢三落四,还说什么又不收拾;这边扔出来块巧克力,那边丢出来个转笔刀——周言谦真不冤哪。
不知道对方在找什么,只得静静坐在床上看着周言礼的动作,没盯几秒,把人盯走了,收回目光开始自责;没自责几秒,眼神又飞过去,原来是那人端了盆水进来,冒着一缕缕的热气,肩上搭着条白毛巾;又回身到那一团被翻乱的狼藉中,抱来个塑料小筐挨着他身边坐下。
一打眼就能看到筐里面放着什么棉签、酒精、消毒液,一应俱全,还有一盒已经拆封的创可贴。
......
周言礼像是知道他一进门来的犹豫和此刻的疑问。
“我家没人,都去你家了。你瞧瞧你,就这么回去,是让阿婆担心?”——嘴里说的话是解释,也像嗔怪,到了末尾,调儿又生硬的拐个弯,软下来,“我们兄弟俩小时候闯祸也多,倒是经常跟这些玩意儿打交道。我先给你稍微处理一下,看起来能好一点。你别怕疼。”还是没舍得跟这孩子讲道理,更别提责骂,话都得拿捏一下分寸和轻重。
房间里没有镜子,不用照,魏小辛都能猜到自己现在势必是鼻青脸肿,不知道具体有多严重,反正挺疼的。好在周言礼一直絮叨,能分散些注意力。
“我刚让言谦先别告诉阿婆,唉......”周言礼叹着气,看着魏小辛被打肿的地方,没忍住轻轻抚了一下这人的脸......上沾的灰,已经很轻了,还是惹得魏小辛“嘶”地一下吸了口气。“哎呦?忍一下忍一下,得擦干净上药。”他把手指放进盆里,试了下水温,晾得正好,浸湿了毛巾,要给魏小辛擦脸。
......
那一声吸气并不是因为疼,是被触到了之后,魏小辛觉得自己的脸像过电了一样,酥酥麻麻,下意识发出的音节——眼前突然伸过来条白毛巾,被吓得闭了下眼睛。周言礼的脸离得近了一些——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模样却比他强势很多,很有攻击性......也很有安全感;此时平缓下来的眉毛,还有垂下来睫毛遮住的半只眸,哪里不透着南方的柔情细腻,魏小辛可是看过他发火的;周言礼的瞳孔很纯粹,慢慢划过自己的脸,一寸一寸,是仔细检查着伤口;嘴唇紧紧抿着,紧张,是怕弄疼了他?
——他盯着他的脸,心跑了,全跑到他身上。
房檐上好像落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唤,可却吸引不了屋内认真做什么的二人。
还当是潜心钻研——却是一个给一个擦脸,一丝不苟;一个盯着一个,原本一心一意,结果三心二意,心猿意马到最后,还是回到最初,又一心一意的打量另一个一心一意的人。
管你檐上落了什么飞机大炮。
......
毛巾很热乎,敷在脸上特别舒服,魏小辛享受着这样的待遇,擦到眼睛周围时,好不惬意眯了眯眼——这人被伺候好了安心当着甩手掌柜,倒完全记不起他的手明明没受伤,丝毫不提“自己的事自己做”的话;周言礼也没提,自顾自的“服务”。别说什么苦了忙里忙外的周小二,左右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问话声时不时响起,呼出的气息拂在他鼻子周围,弄得他脸上痒痒,心也痒痒。周言礼问他,“发生了什么,给我讲讲?”话正说着,毛巾被扔进水盆里,上面被蹭的灰一块红一块,有些触目惊心,他把眼睛移开了。接着他就看周言礼拿了支棉签,蘸了点药水,要给他上药。
魏小辛皱着个眉头,想着周言礼的问题。犹豫着,思考着......是什么呢。
他觉得周言礼擦的药水刚开始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