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陈向晚的气在他开车回家的路上就全消了。严格地来讲,他今天算赚到了。他本来只想在周慕风身上占点小便宜,没成想,阴差阳错的,到最后反而占了大便宜了。周慕风的话难听归难听,陈向晚既然占了这么大便宜,这点委屈也算不上什么委屈了。
这天晚上的东方浪潮气氛有些古怪。平时一个两个的,见第一眼就能脱了衣服露鸟、七荤八素地瞎掰,这下都矜持起来了、戒备起来了,抱着胳膊茕茕孑立横眉冷对的,每一个都像是住在冰宫里的冷美人,恨不得别人离自个儿二万五千里远才好。
陈向晚要进了化妆间才知道是“双数”出事了,双数出了大事,东方浪潮里才人心惶惶、风声鹤唳。陈向晚一推门就瞧见一排后脑勺,码得整整齐齐,堆在秦少霖桌上的那台电视前。电视里是六点档的海东新闻,专题报道,一九九八年八一三海东灭门惨案,凶手刘远飞法外逍遥逾二十载终落网,屏幕左边是一张黑白画像,右边是一张彩色照片。一排脱衣舞男抻着脖子瞪着眼手指头乱飞“啧啧”不断。
“完全变了,完全变了!不是一个人了都!”秦少霖晃着脑袋尖声道,“我说过了吧,双数的双眼皮是割的,你看他二十年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陈向晚这才晓得新闻里这个背了四条人命的刘远飞就是传说中的“双数”。警方在案发后不久根据目击者证词绘出了画像,可刘远飞也在作案后不久辗转逃去了东南亚,并在那里改头换面。等他十多年后再回来,已经是大家眼中心宽体胖的老好人双数了,面条宽的双眼皮里清风徐水波兴的全是和蔼的笑意,这个人就这么顶着他一张假脸持着假身份证大摇大摆地走在案发地的艳阳下。
二十年,当年追查他的警察都退了休,一头飞雪,满面秋霜的,有的还抱憾入了土。转机是一个年轻的警官阅读了当年卷宗,并因一次偶遇,觉察出了双数的古怪。他俩怎么偶遇的,新闻没说,这“古怪”具体是什么,新闻里也没讲,总之,这个警官凭借他一个刑警的直觉在双数身上留了个心眼,暗中跟踪了一段时间;在跟踪过程里,双数也凭借他一个逃犯的直觉识破了警官的身份。——类似于,电光石火,心有灵犀,你看透了我的前世,我看透了你的今生。两人最后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骁勇的警官大获全胜,邪不压正,双数伏法。
这后半部分陈向晚一点不陌生,他在其中还是个没姓名的小配角呢。陈向晚一边咋舌这东方浪潮里是怎一个凶险、人来人往的不定就藏了几个妖魔鬼怪,一边感叹这周慕风年纪轻轻英气逼人的原来不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还真他妈的有两下子啊。听听,“刑警的直觉”,瞧你一眼就知道你有问题,我的妈,这种特异功能我陈向晚怎么没有。
陈向晚在一边站着一惊一乍的时候,曲曲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曲曲把他金色的外套往地上一甩,像一只知了褪下它亮闪闪的皮,扯着嘴角一个劲儿地朝自个儿刘海上吹气。
“怎么了你?”陈向晚瞥了他一眼。
“还能怎么。”曲曲拿他下巴往电视的方向撇了一下,气急败坏道,“个狗娘养的,杀了人的手摸老子的身子。”曲曲说着还把自个儿的左右胳膊圈在一起互相摸了摸。
今晚上的曲曲被“双数”气着了,不跳了,要回家歇着消气,叫陈向晚顶他。曲曲把自个儿的戏服都一股脑地塞给了陈向晚。陈向晚低眼一瞧,是女装。
“窈窕淑女。”曲曲道,“我今晚准备跳的,你要想换,提前跟dj去说。”
曲曲走之前,电视里的专题报道正要结束。陈向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声:“诶,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不明?”
陈向晚朝着屏幕上那个刘远飞斜了一眼:“你们为什么管他叫双数啊?”
曲曲“哼”了一声:“还能怎么,他又当1又当0,可不就是‘双数’么。”
陈向晚今晚跳三场,十点整他匆匆忙忙上完妆,眼熏黑烟,脚踏红高跟,黑丝袜上一件包臀金色假皮裙,左右胸口一边一个叮当晃荡的血滴子,昂然走了出去。高跟鞋陈向晚踩的次数不多,但他这个人就是天赋异禀,下巴一抬,目眺远方,那个母仪天下、高贵冷艳的范儿就出来了,再一下脚,别说什么高跟鞋了,就是花盆底儿和高跷,他陈向晚也能给你踩出个九天仙女下凡尘的效果来。
陈向晚边走边把曲曲那件金色外套裹到了身上,不能一上台就裸了半身,要不他拿什么脱?
陈向晚一出场东方浪潮就噪起来了。陈娇娇贴着钢管磨来蹭去,柔得像一滩水,一团泥,那身姿形状,幻化万端,层出叠放,叫人应接不暇的。他脚跟一抬,手一摸,红高跟就提在手上了;再一个转身,妖冶一笑,手指间空空如也,红高跟已经嗖地飞向台下,不知落在哪个客人怀里了。众人高高低低地,给他啸了三轮,一轮比一轮高。陈向晚在叫好声里双臂一攀,那是白日地中出、月上柳梢头,再又袅娜翩跹,缓缓落下,脚沾地儿的一刻,黑色皮裙也沾了地儿。口哨声上突下蹿的,客人们的巴掌拍得是锣鼓喧天。陈向晚在台上磋磨了一会儿,手臂像摇曳的水草,腰胯如当风的白帆,再一个飞身,又扶摇而上青天揽月去了。
陈向晚边和钢管缠绵,边耸肩脱外套。陈向晚没想到就在他一转身,一亮面儿,手上一掸,金色外套飞出去的瞬间,警察会突然冲进来。警察像土里的神仙似的,不知怎么的,就遍地都是了。
“别动,别动,都蹲在地上,手抱头!手抱头!”
东方浪潮里很快就鸡飞狗跳,客人们抱头鼠窜,是无头的苍蝇,是热锅上的蚂蚁,是非洲大草原上被狮虎豹追赶的东奔西逃的羚羊,是一锅粥,是一地的泔水,唯独不是个体面人。
陈向晚在钢管高处,眼见着自己身上脱下来的那件金外套,从容不迫地飘过了乱哄哄的人群,吧唧一下,降落在一个小警察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