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闻：鬼市街，夜游（1 / 2）
一
“这里是各种异界交汇的缝隙，正好方便各界之间的买卖往来，所以就开成了街市。”葛楚向徐槐青解释了这里的种种异象，比如穿衣戴帽走在街上的动物人，其实是来做生意的妖怪。
“对了，”鬼埌朔拍了下葛楚的肩，“之前我说过的，有一家好喝的饮品店，就在前头。”
于是两人挽着胳膊一起去了，徐槐青望着她们轻飘飘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苍辰这边，不知道秋原川发现了什么，朝一家幽馆走去了，这就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你可以跟着她们去，也可以跟着我们，”苍辰依旧是相当善解人意，“但你是常人，千万不能在这种地方落单。”
徐槐青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师傅走。
吧台端来了两杯饮品，一杯是鬼埌朔点的樱桃酒，也是她常喝的推荐名单之一，葛楚点了新品，是一杯橘色的果酒，她抿了一口吸管，嘀咕了一声：“味道有点怪。”
“怪？”鬼埌朔听见了，问，“怎么个怪法？难不成是橘猫味的？”
“你可以尝尝。”葛楚把吸管让给她。
鬼埌朔闻了一下杯口，又浅尝了一口，缓缓味，就确信说：“是泡过什么东西了。”
“对，”葛楚也在她耳旁低语，“有一点腥血味。”
她瞥见了吧台后陈列的原浆酒坛，坛底粘了几丝纤细的羽毫，她便知酒里泡的到底是什么了。
“看来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鬼埌朔结了账，两人起身走出了店外。
等到徐槐青他们跟进去的时候，刚一进去，苍辰却止步了，找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和徐槐青坐下来，望着远处一组双人桌上，被人搭讪的秋原川和那个搭讪的男人。
虽然隔了很远，但以苍辰的灵能还是可以听清他们的对话。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么冒昧，”搭讪者请他喝了一杯酒，“还希望你能赏个脸。”
“无妨，这副躯壳确实很有诱导性。”秋原川又不经意地说起奇怪的话，说完，他就把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那，待会我们能出去转转吗？”那个男人倒是把他的话理解成了轻浮的意思，连礼节性的试探都省掉了。
秋原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扫了他一遍，才说：“你要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听到这，苍辰的右眉梢忍不住挑了一下。
“我倒是都可以，”那个男人说得很闲适，自顾自和秋原川碰了一杯，“男人、女人、鬼怪、异形……爱憎、欺骗、坦诚、妒恨、渴求，一切情理和无理，我都接受，因为这是设定在我身上的原则。”
随着字句的推进，他的声音竟逐渐变成了女声，高大俊朗的男性身姿也变成了高挑妖冶的女人形体。
“这样确实令人难以拒绝。”秋原川也很直白地接受了她。
两人起身直接乘上了电梯。
“他们没开房卡啊。”徐槐青指指柜台。
“因为幽馆是专供情侣们便利的服务场所。”苍辰的话语倒是非常冷静，但徐槐青依然觉得空气中有柠檬的味道。
苍辰从兜里抽出一张傀儡符，用自己手指上的血在符上面涂画了些什么，这时，傀儡符就变成了另一个他。
“你就把他当成我的分身，跟他出去转转，这条街上说不定能找到你说的那座钟表。”
“哦……”徐槐青呆呆地看着苍辰上了楼，然后就被分身苍辰叫走了。
想不到分身苍老师的言行举止和真苍老师的是一毛一样啊，徐槐青跟在后头观察着分身苍辰，想道。
秋原川上了楼，一个转角过去，走在前头的女人已经不见了，但他看见了一扇刚关上的房门，走进去一看，屋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中，他看到墙上挂着一具完整的人形骨架。
他的夜视错不了，但他还是想开灯，在墙壁上找了一会，却没有开关，最后在抽屉里找到了两根蜡烛，放在屋里提前准备好的烛台上，点燃，再一回头，看到的是一串衣架，一个勾着一个。
他不慌不忙地坐在床边，目光对向那串衣架，问：“你躲在哪了，小猫咪？你的身体内部一定很受欢迎吧？”
这时，屋里四处都传来了声音：“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有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鬼怪的、异形的……听得他耳尖一颤，然后，衣架变成了一堆散骨，所有的角落都窜出了黑雾，阴影包围了墙壁、天花板和地板，把他困住了，在烛光的恍惚中，他看到了无数奇异且狰狞的鬼脸，而其中有一张平静的脸，是秋原川的。
“食邪，你出来了。”他站起身，刚要拿出镇邪的桃剑和道符，身体却被黑雾化成的绳索给缠住了。
“这具身体没有我的内在，就只是一副躯壳而已，现在可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了吗？”吞邪鬼还没说完，在他内部和周身附着的恶鬼们，就纷纷朝秋原川的身体冲了过去，无数个声音或咆哮，或呻泣着，“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夜巡者说给衣架听的话，不到三分之一蜡油的功夫，就要还给衣架了。
那身体里的冒牌货钻了出来，原来是胡途瀚的一条尾巴，也是他尚且活着的分身之一，那条尾巴打开窗户就桃之夭夭了，屋内只留下了胡途瀚从远处操控尾巴传过来的回音：“身体还给你，我还给你留了礼物，好好收着吧。”
等吞邪鬼带着他的无数恶鬼回到了秋原川的身体之后，苍辰才走进了房间。
“他是什么时候顶替进来的？”
“鬼埌朔带我们穿门的时候，我看他等了很久，就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秋原川撤掉了左眼上的布条，“暂时不需要了，你也最好别跟着我，他给我留的礼物正合我口味。”
“所以你这次放过他了？”苍辰换了一个位置站着，仍旧看不见他的左眼，因为被头发挡住了，只投下了一片浓郁的阴影。
“你也看到了，他那种无趣的灵魂，根本不值得让我吃掉。”说完，秋原川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发现门被上锁了。
“我决定了。”苍辰脱掉了外套，解开了几道领扣，而且他从上楼起就没戴眼镜。
“是吗？”秋原川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就把布条重新系上了。
“你不戴也行。”
“就当是进食礼仪吧。”秋原川露出了两颗獠牙，目光盯住了他的颈动脉。
二
一番游街串巷，葛楚把东西都置办齐了，收进了鬼埌朔送她的黑布袋里，那个布袋看着只有巴掌大，实则如张申壶般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容纳量，所以她管这袋子叫百宝袋。
两人随便逛逛，进了一家书吧。
这家书吧从外观看只是一栋二层小房，里面的白色书橱却幢得铺天盖地，空间被拓得很是宽阔，不规则摆放着的书橱就像高墙一样，把空间分隔成一座迷宫。
“要进去看看吗？”鬼埌朔问。
“这里连个店员都没有啊。”葛楚往前走了几步，按了两下客服铃，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除了闻声而亮的感应壁灯。
两个人走路都没有脚步声，不一会，感应灯就灭了，鬼埌朔只好找到总闸，把吊灯的电路推开，砰的一声，像捂热的打火机炸开了似的，硕大的水晶吊灯也亮了起来。
继续走也很无聊，但柜门应该是锁着的，不去找前台兑换硬币是打不开的，葛楚随便抓着门把手拽了一下，门却开了，鬼埌朔也随机拽了几扇柜门，居然都没有锁。
葛楚拿出一本来，才发现原来是电子书，而这里所有的柜也是系统的一部分，整座书屋就是一台巨型计算机，每一本书都是存储条。
打开只看了第一页，文字却散去了，或是染成一团浓墨，然后组成了新的字句。
“这里就是世界的图书馆了。”葛楚终于看明白了，“每一个世界都有一座这样的装置，把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细节都记录下来。”
突然，一滴血落在了光滑的书屏上，她们抬头看去，天花板上吊着几个人形的茧，但是肢体已经残断了，靠着茧丝挂住而已，血渐渐染红了白色的茧。
“他们是这的管理员吧？”鬼埌朔面对此景的反应还很平和，毕竟活得久见得多，她跳上了书橱顶，细致地做着现场确认，“可惜已经没得救了，连脖子都被茧丝勒断了。”
其实同样是见过无数残忍的场景，葛楚却无法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这或许是她与鬼的不同，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的起源不过是神明创造的助人机器而已。
“我想先留在这里找一些重要的东西，你自己应付的来吧？”
“分工可以提高效率，正好我也有事想去确认。”葛楚收好百宝袋，从臂钏里滑出半个匕首，跑出门外了。
街上依旧人声熙攘，葛楚站在道路中央，望着他们的背影，每家店挂在门口的街灯晃成一片温暖柔和的金黄色，摊位上的异界小吃散发着吊胃的香气，还有一点血味。
对面走过来一个古服装扮的女人，看起来是普通人，当然，在这条街上没有必要隐藏身份，那是一个道行较高的蟒仙，所以能维持很好的人形姿态。
那个女人越走越快，身体晃晃悠悠，葛楚觉得她似乎是在朝自己奔来，但那张脸渐渐露出了蛇皮，双目凸起，信子不受控制地外吐，脖子上逐渐明晰了一道红色的线痕。
然后，没等走过来，她的身体就被茧丝绞得七零八落了，掉在地上的尸块最终变回了蛇肉。
葛楚决定往那边去，途中，看着那些背影一个个变成了茧，肢体在怪异的颤抖中散落了一地，血浸红了白茧，茧中悉悉索索。
空气中布满了一条条茧丝，被钩到就会被缠成一团，她又看到了好些这样遇难的死者，有些甚至被直接裹到皮开肉绽，爆成了一团团肉酱血莲。
她握着小刀，划破拦路的茧丝，冲到了对面，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嗯？怎么是你过来了？”那个人从阴影下走了出来，是一个满头白色短发，戴眼镜的高大男子，比苍辰他们还高出大半个头的魁梧模样。
葛楚盯着他看了一会，显然是不敢相信这个人还活着，但世上奇事千万，也就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啧啧，祸害遗千年。”
“是啊，当初不过是被原川拿掉了心脏而已，区区这种程度……先不叙旧了，我本以为来的会是原川，想不到来了一个了不得的。”
“暮成雪，”葛楚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但一见面就知道还有印象，还有这个名字，其实并非他的真名，只是他示人用的代号，但不管他是什么，葛楚现在都有必要搞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虽然我并不惊讶你还活着，不过你不是已经被秋原川逐出这个世界了吗？”
这个世界的记录在改写，而本不可能回来的家伙又回来了。这个世界的时序颠倒就足以让葛楚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但如今看来，事态的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
“你先来了也好，”暮成雪露出了那副和昔日一样的温吞的笑脸，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没有枪缨的长枪，枪杆漆黑，越到尾端，越显鳞甲，而末端的枪纂上雕着一个黑色龙头，银亮的枪刃棱角上带有刺钩，枪尖细锐，这就是他的骊龙枪，他转起枪，朝葛楚直扑过去，“有一件事，我还须得找你清算。”
葛楚站在原地用短刃相迎，并不在乎对方使用的是什么兵器，曾久经沙场的人很清楚，实战并不需要太在意徒有其表的形式。
枪尖在她眼前划动，被她用匕首挡开，几下就移到了暮成雪身前，而她的眼睛依旧没有转动，像是只盯着眼前的事物，又让人看不透她的视线到底盯着哪里，这是她有离娄目的缘由，不仅仅是一目千里，连视角都扩张得极为广阔，好像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似的，原本持枪灵活的暮成雪在这种情势下，竟成了笨拙的一方。
葛楚下手毫无情面，反正知道他是不死之身，在刚才接近他时，几刃划过，就把他分解成了碎块，只留了完整的头，因为还要朝他问话。
“你要找我清算什么？”
“听说阎王都不收你了，你这满身的罪孽，食邪也吞不下去，还是让我来审判你吧。”
“你不是祝融，也不是方相，更不是阴司，有什么立场审判我？”葛楚站在他的前方，撇过身看着他的脑袋，背后暗红色的圆月就像朱雀口中提到过的那颗血火之星，“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罪。”
“你啊……”暮成雪不愧是不死之身，他的头颅说起话来依旧不带喘气或断续，反倒眯起眼睛笑开了，“逐一数是数不过来了，简直是罄竹难书啊，只提几个典型的，就说你还是朱离的时候吧，那时候的灵曜族已经沦为南方诸部的奴隶了，你在其中做过多少血肉交易呢？真是奴隶中的贱奴，后来你率领本族统一南方，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你是斩尽杀绝，你在族中的威望倒是竖立起来了，这其中，你又勾引了多少人心肝情愿为你卖命？这些还只是前话，后来你还做了更加令人发指的事，你心里明白得很。”
“我并不想反驳你，因为毫无必要，但为了防止你以为我心虚，我还是为自己说几句吧。”葛楚只瞥了他一眼，一面观察着周围的异动，一面说道，“我在帮不幸怀孕的奴隶堕胎时，是会顺带讨口饭吃，如果你自己觉得那就是肮脏的血肉交易，那也怨不得我。在南方招募兵马的时候，我杀的是屠我军民的反贼，我没必要和你一样，来到一方土地就要把那里的人从小孩杀到老者。至于我勾引别人替我卖命，你要是羡慕我比你有亲和力就直说，我可不像你，把权欲和声望混为一谈，虽说我的恋情确实比你的丰富多了，毕竟你的骗人绝技可是谁也比不了。”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件事，看来我是不得不提了。”地面上，暮成雪破碎的身体和血浆逐渐融合，他的身体就快复原，那张嘴就更不可能消停下来了，“同样是由神赋予了姿态和行动力，被神恩赐了权能，你为什么要弑杀我们的父母神呢？”
地上的尸茧中涌出了许多长着黑色羽毛的畸形虫，它们飞舞起来，朝一个方向汇聚。
葛楚一时没了动作，也没有任何决定，从暮成雪的话中，她知道了什么，但是杀是留则难以决断。
司命神们曾创造过三道法器，最上等是时间与机遇的法相，次等是命运与造化，最末等的也是拥有近似神与人的技能最少的天女，是粗制滥造的产物，自身连生育能力都没有，却是创造与生命的法相。
而那个最末等的，居然连创造她的司命神们的生命都剥夺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