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闻：谁杀死了狼人（1 / 2）
一
徐槐青拿来了外卖，拆开一份，推到苍辰面前，自己也打开一份来，闷头唆粉，稍显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吸溜的声音。
在香辣中沉浸了一会儿，却发现苍辰没动，就抬头问：“老师？吃饭啦！”
苍辰立起筷子，放进碗里搅了几下，仍没有动口的意思。
“在想什么呢？”徐槐青注意到了他出神的双眼，不知道在盯着什么，觉得可能这就叫若有所思吧。
苍辰看着他，又是那种扑面而来的说不清的感觉，徐槐青有时会想，老师姓苍，连人都沧桑得这么起劲。
“今天早上遇到了一个人。”
“哦，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苍辰回想着早上的那段光景，因为这个世界的时序变化是混乱的，昨天盛夏的空调吹不够，今天就寒风吹彻了，早上他没看天气，出门就被寒气裹挟透了，不过也没什么，继续走，到桥头时，踩着结满地毯似的白霜的桥面，走了快一半，一抬头，看见了桥另一头的人。
那个人就站在那边，也看着苍辰，穿着单薄的衣服，但刚好把全身除了脸以外的地方都遮住了，左半边脸被黑色的长发挡住了，在风的吹拨中，苍辰隐约看到他的左眼上绑了一条黑色的缎带。
苍辰活了这么久，中二老年也见过一大把了，不过令他在意的是，那个人确实也在和他对望。
苍辰继续不动声色地过了桥，经过那个人时，眼睛始终看着前方，但余光已经把他细扫了一番。
那个人的左眼上确实绑了缎带，而他的右眼才是更奇怪的，因为右眼的瞳孔就和刚做完散瞳一样，瞳孔扩张到覆盖了整个黑眼球，所以那只眼睛根本不聚焦，视线应该是极其模糊的。
苍辰只向徐槐青描述了那个人的眼睛，其余的连他自己也没有印象。
“那然后呢？那个眼怪走了吗？”
“他不是怪，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至少我走了一段距离，还能感觉到他站在那。”苍辰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一走过去就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了，他以前的记忆力并没有这么差，便问，“大槐，你最近记了什么？”
记录他们的日常，尤其是和他相关的言行，这也是他交给徐槐青的任务，徐槐青甚至想好了，以后要是能出版他的流水账，这名字就得叫“《苍子》”。
他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随便翻开一条，字正腔圆地念道：“9月27日，苍老师和我早饭去吃煎饺，苍老师说：‘最近多发猪瘟，就不要吃酸菜猪肉馅的了。’我问苍老师：‘那我们吃什么？’老师说……”
“行了行了，”苍辰一把拿过手机，“我自己看。”
翻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一条算是线索的记录：
这一天是4月11日，他遇到了赵凌放，一个和他有些渊源的人，简单来说就是鬼埌朔的徒弟。
赵凌放那天对他说的话里有这么一句：“就算是血海深仇，这么久的时间，对你们的惩罚也足够了，何况我现在快活得很。”
苍辰并没有百感交集，虽然他一直都那么丧，那样平淡地丧着心志，但想起那个同样背负着恶报的人，他必然于心难忍，反而请求道：“可我不能忘了那个人，你还是别收回惩罚了。”
“这个……”赵凌放轻快地一笑，“我决定不了啊，我的诅咒是念力很强，可当年我也说了，直到我的忿恨平息为止，所以现在的诅咒还有没有效，我也说了不算。”
读到这里，苍辰就不再看下去了。
想不到自己真的把那个人给忘了，才过去七个月而已。
“那个人从来没被当作人来看待过，”苍辰向徐槐青描述起那个人来，语调像幽谷间缓缓流淌的浅溪，“最后连我也放弃了他。”
“老师你……”徐槐青眨巴眨巴眼，尽量用他的思维方式来消化苍辰所说的，于是得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惊世骇俗的结论，“你背叛了他！就好比出轨？”
“吃完了就跟我去打怪。”苍辰起身就走了。
“哦！”徐槐青赶紧吞卷了残羹剩饭，拎上那个巴掌大的黑布袋就跟了过去。
这次，苍辰受人之托，要去一栋据说是闹妖的楼里“作法”。
二
这个世界停滞了，这种真相，苍辰不会告诉徐槐青。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的人们对此一概不知，这不是说他们没有一个名为“历史”的学科，而是和活过了漫长世代的苍辰、鬼埌朔之类的生者相比，人们对过去的认知范畴不仅狭窄，而且真假参半；他们杜撰自己的历史，所以他们对世界的认识必然局限于皮毛上的那一层绒毫。
但苍辰还是把自己所知的告诉了徐槐青，刨除残酷的真相，他把其他的事一点点告诉了他的学生。这呆里呆气的小孩现在还不懂，或许有一天他就明白了。
冥界是鬼的居所，也是鬼用来让这个世界的人类转世
轮回的巨大术阵。
“鬼为什么要这么做？”徐槐青问。
“这个问题，你去问鬼埌朔，她一定会说：‘因为鬼喜欢捉弄人’。”苍辰也低头思索着这个问题，起初觉得，鬼可能也是爱着人类的，但他马上否决了这种天真的想法，继言道，“这不是我今天要讲的重点，你先听着，记下来自己想，别打岔。”
鬼的做法干涉了人类的命运，命运就是天神们为人的运作轨迹所下的定义，但其实神也并不能把控人的做为，神之所以说出“命运”一词，也无非是处于一种居高自傲的心态。这样的天神们自然不同意鬼怪的做法，于是鬼也很会钻空子，构建起了赏罚机制，也就是极乐世界、地狱、六道……诸如此类正中神的下怀的东西，是象征了各类秩序的神明们对自我权能甚至延伸到了地下冥界的一种满足感。
在冥界对人死后的赏罚系统中，有一处是负责高级净化的装置，那里投放的都是生前罪大恶极的人的灵魂，也有只是犯了小错，但在冥界中受罚还拒不悔过的堕业者。至于那个巨大的净化装置，鬼神们用它来容纳这些罪恶，直到将他们洗脱回纯洁无垢的灵魂，那些得到救赎的灵魂就能重返轮回体系，获得来世。
物久成魅，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净化装置也有了自己的灵魂，就被叫做“吞邪鬼”。
“就是我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个人。他原本没有性别，吞邪鬼也不需要有性别，他是因为我潜意识里的愿想才有了男性的假身，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有这种愿望。”
说到这，两个人走到了那栋楼前，彤红的夕阳逐渐沉落，他们来的时间刚好。
“老师，我们上几楼？二楼？五楼？七楼？”来之前，徐槐青也了解到了，这栋楼之所以闹邪，是因为经常有人从这栋楼的二、五、七层跳楼。
“鬼埌朔告诉我，她在七楼等着我们，还有几个人也在，说是要凑一桌游戏。”苍辰进了楼内的电梯，徐槐青有夜盲症，所以紧跟着他。
七楼，也就是这栋商厦的顶层了。
电梯门一开，左转，拐进一条深黑的走廊，到了尽头右转，有一扇虚掩的房门。
“你们的身份是……”鬼埌朔作为裁判，在他们一进门时就悄悄告诉了他们游戏的规则。
两个人揣好线索卡，坐在了环形桌前的空位上，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一桌人的脸在光影中半红半白，徐槐青看见了那个遮着左眼的人，于是戳了戳苍辰的肩，苍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啊？”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问。
“再等一个人……好了，他来了。”鬼埌朔在门口望见了那个人，同样把他拉到角落里，向他说明了游戏规则，“你在这个游戏里的角色是狼人，但是你已经死了，是死后才变生成了狼人，你的主要任务是调查自己的死因，因为杀害你的凶手就是幕后的Boss，但是你们谁都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藏好你的线索卡，不要给别人看。”她带着最后一人去了座位，自己则站在桌子的最前方，脸上忍着即将爆发的狂笑，主持起游戏来，“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那第一幕的剧情是——”
三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游戏中化名的名牌，戴着眼镜、脸上堆着婴儿肥的女初中生叫“婉蓉”，穿着重点高中校服的男生叫“志刚”，披着一头黑柴草似的长发的瘦弱女青年叫“丽娟”，刚才最后一个来的中年男人叫“宏斌”，苍辰拿到的化名叫“大海”，徐槐青的化名和他的身形很配，叫“胖虎”，那个遮住了左眼的人没有化名，是鬼埌朔安排在故事背景里的道具。
咚、咚。
又有人敲门，随即一个带着鸭舌帽的脑袋从门缝探了进来，看见苍辰，就走过来问他：“哥们儿，我想打听一下，706号摊往哪走？”
暮色透进房间，坐在这里的人大多背对着窗外的灯光，一双双眼睛却在那根蜡烛的映衬下炯炯发亮。
“潘云伟的吗？你把包裹放这吧，我在我朋友这待一会儿。”
“哦，那行。”快递员扫了他旁边的徐槐青一眼，听他报的是收件人的名字，就放心让他签收了。
苍辰并没看那个包裹上收件人的名字，不过凭自己的异能糊弄过去而已，因为此时此地还是不要有外人来的好。
“麻烦把门带上。”
“哎呦！这还有个人呢？”快递员才看到站在黑影里的鬼埌朔，掩饰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走时就关上了门。
鬼埌朔一直站在那片阴影里，用悠缓的语调为他们引导剧情，再配合上他们各自的应答，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宏斌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座西洋古堡中，他望向窗外的风景，才知道这座古堡被掩藏在一片森林里。
房门没锁，他放轻脚步穿过走廊，就要下楼，却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到了，在楼下的大厅里，一个又高又胖的背影，那显然是一名男子，他咬住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苍白女人的脖子，正大肆吸血，在他们面前的那堵墙上的雕像就默默看着，雕像的脸毫无慈悲，刻的是吸血鬼德拉咕噜（由遮住左眼的人组成该道具）。看到这骇人的场景，宏斌悄悄退了回去。
不巧，一个花瓶从楼上掉了下来，还差点砸中宏斌的脑袋，最后摔在一楼的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引得那个又高又胖的吸血鬼咻地蹿上楼梯来一看究竟，谁知什么也没有。其实是宏斌凭着狼人更快的瞬移速度，早一步撤到了楼上。
上了楼，他就遇到了打扫卫生的胖虎。
胖虎一看就冒冒失失的，宏斌从和他的交谈中，得知了这里是位于潘洛斯黑森林的吸血鬼古堡，而胖虎是被堡主志刚抓进来当仆役的普通人类，那个瘦弱的女人是志刚豢养的“活血库”。
“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胖虎对他也有点好奇。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宏斌暂时不想说明身份，但这句话也的确属实。
在另一条剧情线中，婉蓉潜进了古堡，她是来救一个朋友回去的，但她不记得自己要救的人长什么样子了，只知道那个人的手臂上有两个新鲜的吸血鬼牙印。
婉蓉在潜入的途中不慎被管家大海撞见了，但是大海却说愿意帮她，也不需要她给什么报酬。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大海究竟是何居心，但为了不把自己暴露出去，婉蓉还是和他达成了临时的合作协议。
四
和胖虎简短的交谈结束了，宏斌藏进了阁楼，是胖虎告诉他的，那里没人知道，连志刚都以为古堡的最顶面只是一层彩绘的天花板，胖虎是在打扫房间时偶然发现的，这个秘密，他连管家大海都没告诉。
上楼前，宏斌无意瞥见了掩盖在胖虎袖子下的伤口，是一些被掐过的青紫痕迹，他猜这是丽娟干的，身为志刚的活血库，或许她在古堡中的地位只能比仆役高出一点。
但这都与他无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出杀死他的仇人。
血的味道在古堡中随处可闻，大海在忙前忙后的路上，穿梭于阴幽的走廊里，虽然他跟着志刚，成为吸血鬼已有很漫长的年限了，但他仍然会叮嘱家仆，在打扫的时候给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撒上花瓣，还要及时更换。
现在是白天，主人喝饱了血，在地下室里酣睡。他不一样，他也是不能接触阳光的吸血鬼，但他不必睡眠，大多时候也不会感到疲惫，所以才被主人当成管家使唤。
在给丽娟安排好寝食后，他下了楼，站在德拉咕噜的雕像前，虔诚地默祷着什么，深黑的背影在雕像下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婉蓉也遇到了胖虎，她听大海说过，胖虎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劳动力，至于为什么不把他变成吸血鬼，志刚的理由是，新鲜的血液是很稀缺的，这里有他和大海两个吸血鬼就够了。
“那‘活血库’呢？”她还不知道另一个女性的名字。
“丽娟也是暂时的，人类太脆弱了，即使主人和我每隔五天才吸她一次血，凭她的恢复能力也支撑不了几个月。”大海稍微皱了下眉头，言语间轻叹了一声，“因为主人并不想扩大吸血鬼的势力，到那时我会送她回去。”
“然后换下一个？”
大海的表情只是起了一丝微妙的涟漪，他什么也没说。
“那，你们是从哪吸她的血呢？”
“主人从她的脖子下口，我咬她的胳膊。”
婉蓉回想着和大海的那段对话，眼睛盯上了胖虎的胳膊。
胖虎没见过她，照旧以为她是过路的游客，——这片森林里经常会有游客来古堡里歇脚，但外界不知道古堡的存在，因为在游客离开时，大海会突然出现，一边吸他们的血一边给他们下“忘掉这里”的暗示。
“你也是人吗？”胖虎下意识地发问。
“当然是。”她把目光从胳膊上挪开，毫不怯生地和胖虎对视，问，“能给我看看你的胳膊吗？”
胖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胳膊露了出来，婉蓉看到了那几片青紫，显得有些不忍直视，就让他把袖子放下了。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吗？”
“还有主人和管家。”
“我是说，除了他们。”
“……还有一个女孩……他们是吸血鬼，你赶紧走吧。”说完，胖虎又上楼打扫去了，就和这散不去的血味一样，整座古堡里的灰尘也是除不尽的，就好像在刻意维持原貌一样。
天快黑下来了，大海给了婉蓉一小份食物。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食材确实是我从森林附近的住家偷来的，每天的份量都刚好供给丽娟和胖虎，所以有剩余的食物会被主人察觉，你且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