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我本想拿枕头的，折腾俩小时，枕头没找着，七七八八要扔的玩意儿反而翻出几乎两大箱——搬上来那两箱都是些没用的零碎东西，除了几瓶水乳精华，其他的我都打算扔了。

孙逸接近天黑才回来，我问他怎么不在爸妈家吃晚饭，他笑起来，说自家爸妈住桃花山，真留他吃饭，可是不得了。我本以为“桃花山”是个没听过的梗，不愿露怯，于是嗯嗯啊啊应了几声，应完拿了手机查，发现“桃花山”是本地一座陵园。我这才想起来，我住着那城市也有个陵园叫“桃花山”。

原来孙逸爸妈已经走了——也是，毕竟大家都三四十岁的人，爸妈走了寻常。这么想着，我顺着问了句，却听孙逸道他爸妈已经走了小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孙逸父母顶多四五十岁吧，还一走走俩。这就有故事了。我怕触他伤疤，本想岔开话题，却见孙逸并不在意似的顺着我的话头聊起来。

观察了会儿，看孙逸是真想聊这件事，我也就当普通话题絮叨下去。

只听孙逸道：“我在这儿长大，是奶奶单位分的房子，每层三户人家，走道一家，两头各一家。当头的两家，一家临着向下的楼梯，一家临着向上的。我家是临下楼楼梯的那一家，每次回家，邻居家小孩都会经过我家门口。”

孙逸开了个颇为文艺的头。按这架势，看来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说话了。我乐得清闲，于是闭了嘴，安心抱着靠枕听故事。

“当初我家有两扇门，外边的是铁的，里边的是木的——嗯？什么？防盗门是后来装的，就前年。那两扇门旧得不像样，我懒得修，干脆翘掉换了新的。”

“我小时候，那铁门外蒙着一层塑料防蚊网。防蚊网很旧，离地二尺的位置还破了个大洞，我妈也不修，最后是我拿了报纸糊上，当时小，不会做事，笨手笨脚的，糊了没两天就又坏了。”

“铁门门锁旁边有两片长方形铁片，是敲门用的。铁片与铁门相撞的声音很刺耳，为这个，我妈成天和楼上的阿姨对骂。

“除了睡觉，我家从不关木门，当时，不到晚上，我妈不让我进卧室，呆在客厅，来个人就往里看两眼，难受得不行。你说，门这么开着，哪怕没有敲门那玩意儿，只要喊门，谁听不到啊？但是我妈死都不肯把那玩意儿拆了。”

“老人家。”孙逸笑着抱怨。孙逸虽然嘴上数落他妈，抱怨一出口，又显得怀念、温情。我本以为这是小辈亲昵的嫌弃，却不想他话锋一转，叙事忽然沉重起来。

孙逸喝了口水接着道：“邻居不喜欢那玩意儿，我也不喜欢。有一天，因为那破铁片，我妈又和邻居对骂，我受不了，拿了浆糊和海绵出来，将海绵黏在铁片的下面。这可捅了马蜂窝了。我妈在走道打我骂我，我奶奶来劝架也不顶用。最后是邻居家小孩儿看不过去，叫我去他家吃饭，才没给打死。”

“我太怕我妈了，得了去邻居家吃饭的机会，想尽办法要表现得好点儿，这样，以后挨打时能多个拉架的。吃了饭，我给人洗碗擦灶台，忙活老半天，可能表现得太明显，被那家小孩讨厌了。不过他家大人之后倒是总叫我去吃饭。”

“后来，那家人给小孩儿买了红白机，我一去他家就和他家大人借游戏机，屁颠屁颠拿去给小孩玩，那小孩才终于不讨厌我了。”

我忍不住问孙逸：“你爸呢？你妈这么打你，他也不管管？”

“我三四岁就跑了，说下海去，好久没音讯。我长大了倒是回来了，叫我给他养老。”孙逸答道。

我听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又觉得有点儿开心。看来孙逸小时候过得不太好——我不是开心这个。我开心的是，孙逸愿意同我说些小时候的事儿。看来我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几天过去，他也把我往自己那地界扒拉了点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