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28度爱情（1 / 2）
文/浅澄
太阳晃晃悠悠吊在夏天的尾巴上，这个折磨了人们两个月的大火球仍不甘退场，下午四点多它还挂在天上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光和热。梧桐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街道的一家咖啡厅坐满了喝茶避暑的客人们。
季宇明被妹妹一路拖着来到了这家据说是能遇见爱情的咖啡厅，咖啡店的木门又窄又小，仅和他身高相仿,季宇明迟疑了一会儿，在妹妹期待的眼神下还是推了门，弯腰侧身钻了进去。与毫不起眼的木门形成鲜明对比，这家名为“柒”的咖啡厅里面别有洞天。以棕灰色为主的设计风格，墙壁上装着镶嵌式书架，空余处还摆上了几盆绿萝，柔和的色彩让夏末的暑气一下子散了不少。轻而缓钢琴曲自由地流淌着环绕在客人身边，安抚了一颗颗焦躁的心。
当然，冷气也相当的足，正好能让陪堂妹溜达了一下午晒懵了的季宇明好好喘口气。
咖啡厅里客人不少，但要么是成双成对凑在一起聊天，要么就是专注地敲键盘工作，总之成年人的世界在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看来实在是无趣极了。她的热情也似乎被泼了一杯冰水，趴在木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机上的兔子玩偶，乌龙芝士奶盖显然无法唤起她的兴趣。
季宇明咬着吸管，加了冰块的柠檬水很合他的口味，喝完了一杯暑气也散了不少，伸手勾过沙发上的抱枕捏圆挫扁，好不自在。
堂妹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抬起身子四下张望，寻找些别的有趣的物件。
“哎哎，哥，你看那边那个小哥哥。”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妹妹悄悄用脚踢了踢季宇明的小腿，捂着半边面孔道：“他好奇怪啊，这么热的天还穿这么厚的外套。”
“嗯？”藏在季宇明心里的琴弦被轻轻拨了一下，荡起一串涟漪。他侧身看去，在他的斜后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墨绿色外套的男人，看那衣服的质地和不符合季节的厚重感，是秋装无疑。
“他好奇怪哦。”妹妹一边翻着手机一边无心地吐槽着，“怕冷为什么还要来咖啡厅？……啊，我朋友来附近了，我去找她了哦。”随后不等季宇明回应，小姑娘就拎着自己粉色的背包，蝴蝶一样轻盈地飘了出去。
双人沙发只剩季宇明自己了，一个人呆坐着也着实无聊，正准备走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轻而短促的咳嗽声。那声音很轻，透露出主人的腼腆和内向，以及不愿打扰别人的温柔，季宇明的记忆力偶尔会有这样的声音，轻得像是刚破壳的雏鸟发出的啾鸣。那时他并未太在意，一个人的日子里细细品味，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温柔与克制。
季宇明又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在了刚才被堂妹随口提到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很瘦，黑发似乎许久未修剪，长到了肩膀，乌黑的发丝间隐约透出些白嫩的颈子，脊背挺得笔直，隔着外套也能描绘出蝴蝶骨的线条，倒像是真的生了双翅一般，慢悠悠地飞进季宇明的心尖儿上。这时，男人抬手撩起一缕过长的发绕到耳后，同时也露出了圆润的耳垂和耳后一颗小小的黑痣。
季宇明猛地站起身来，他身高体型相貌样样出众，这么突兀地起身瞬间汇聚了店里大半的视线。季宇明被万众瞩目惯了，按理说这些个隐晦探究不带恶意的眼神对他造成不了一丁点儿影响，但此时心里却兵荒马乱，站定了两秒平复一番才迈开长腿两三步走到角落里的位置，在那男人的对面坐下。
那人被电脑屏幕挡住了半张脸，看他坐下才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幽深的瞳里带着冷淡和疏离，好一会儿见这个厚脸皮的人不为所动，才缓缓开口：“好巧。”
季宇明把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压低，对面人的面孔才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连脸上的淡漠都是他是曾经为之神魂颠倒的气质。
“好巧啊，秦渺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季宇明笑着挑眉，食指轻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请前男友喝点东西吗？”
“你当这里是酒吧吗。”秦渺把笔记本的屏幕抬回原来的位置，丢下一句不带语调起伏的话，继续处理着自己的工作，手指灵动地敲击着键盘，却敲出了一堆错别字。删删改改一行字还没有写完，偷偷抬起头又瞧见了对面人带着笑意的眼眸，带着极少见的专注。
以秦渺对季宇明的印象，不出三分钟这个坐不住的男人一定会因为太无趣而离开，而眼瞅着五分钟过去了，季宇明还坐在那里，甚至还安静地翻起了书架上的地理杂志。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秦渺咬着下唇，不敢去细想是谁竟有能力让季宇明转了性子，继而又在心里暗暗自嘲，不管是谁总归不会是他秦渺。随后他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手指，努力让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今天是最后的截稿日期，结果家里又停电了，所以秦渺只好抱着电脑到附近的咖啡厅赶稿子，并且习惯性地带上了一件厚外套。秦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特别畏寒。冬天大家穿的都多也就没什么了，待在家里有空调，出门商场饭店暖气开的也足，但夏天秦渺的体质就比较尴尬，他在空调房里坐上一会儿就会手脚冰冷，随时带着一件外套又过于另类，久而久之就不再出门，交际圈也随之小了下来。
说起季宇明变成前男友，也和秦渺畏寒的体质脱不开关系。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两个谈了两年恋爱的毛头小子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秦渺宅货一个，趴在床上就不乐意动弹，生性又寡淡，没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而季宇明浪惯了，每天出去打球约饭乐此不疲，一开始还带上秦渺，后来因为秦渺的面瘫属性搞得整个饭局气氛怪怪的，也就不再强求秦渺和自己一起出去撸串了。两个人磕磕绊绊走过了冬天和春天，到了夏天问题就来了。
季宇明是个怕热的，而秦渺畏寒。秦渺无法理解季宇明永远把空调打到16度是个什么极限操作，同样季宇明眼里秦渺开着30度的空调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争执伴随着分歧而生，最后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因为季宇明把空调开到了20度而爆发。年轻气盛的两个人吵起架来不管不顾，伤人的话刀子一样往对方身上捅，磨合期所积聚的种种矛盾瞬间被引燃，所谓爱情也在情绪爆炸中烧成了灰烬，呛得人胸口生疼。那时两个人就像两只刺猬，一身的尖刺却拼了命地想要相互拥抱，终于把自己的刺扎进了对方的血肉里，才惊觉或许他们并不适合彼此。
最后秦渺一气之下说了分手，季宇明就忽然安静下来，坐在房间里唯一完好的一张竹藤椅上，眼睛逐渐变得通红。其实秦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却拉不下脸说点什么挽回的话，眼睁睁地看着季宇明在卧室里收拾了半天，拎着一只小箱子离开了两个人的家。
那是秦渺最后一次见到季宇明。
同样他也为他可笑的骄傲和矜持付出了代价，反反复复梦见季宇明离开的背影，他冲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腕，季宇明的一滴眼泪落在他手背上，迸发出的灼痛感迫使他松开了手，目睹对方瞬间溶于飞扬而起的尘土之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带着一身黏腻的冷汗在一片漆黑中深深地后悔自责着，并不切实际地幻想着如果能重来，自己一定会拉住他的手。
一别经年。
“哦对了，”季宇明把手中的杂志合上，“难得见到了，留个联系方式呗。”语气轻松得仿佛他们真的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秦渺咬牙，用一贯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掩饰住心中泛滥的苦味，轻声道：“好。”
季宇明刚走的那个晚上，失眠的他躺在双人床上注销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账号，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重新办了个手机号，准备彻底和季宇明断了联系。后来秦渺也反省过，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他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每次吵架都是季宇明厚着脸皮跑来说希望和好，所以他天真得以为这次季宇明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出现在客厅，把自己的小箱子硬塞进他的柜子，赖着不走。
可秦渺左等右等，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又跑去营业厅试图把刚注销的手机号再办回来，却被告知已经被别人用了。他一时冲动丢掉的号码，一夜之间变成了他最想拥有的数字。而现在，他与季宇明的联系，仅剩这间不知何时能迎来另一个主人的出租房了。
可是就在他们分手后的一周，房东突然说这房子要给家人住，不能再租给他，哪怕他愿意付更多的租金。就这样，秦渺和季宇明唯一的联系也被迫丢失了。
“你头像还是没变啊。”季宇明要到电话，顺手就加了微信，秦渺的微信头像竟还是以前用的那个，那是他们在出租屋里摆的一盆小仙人掌，虽然买回来第二个月就因为浇了太多水而被淹死了，但这个头像却被两个人当成情头，丑丑的小仙人掌，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是一对儿。
“嗯。”秦渺没有反驳，因为他自己也不知从何说起。
季宇明诧异地看了对面这个冷着面孔的人一眼，把他和曾经的男孩重叠在一起，发现这个人真的变了很多。虽然还是不苟言笑，气质却稍稍温柔了些，像只收了爪子的猫，不会再时不时冷冰冰地刺上一两句。
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季宇明摩挲着杂志光滑的页脚，偷偷翻着对方的朋友圈。秦渺的朋友圈确实没什么意思，白开水一样寡淡的句子，大多是今天赶稿到半夜，外卖好难吃，编辑送了样刊之类的日常，但季宇明却像个文字饥渴症患者，一遍又一遍扫过这些直白的语句，想从中看出秦渺这几年的生活轨迹，看那些他无缘参与其中的分分秒秒。
秦渺终于写完了稿子，搓了搓僵硬冰凉的手腕，合上笔记本打算离开。对面的季宇明看杂志看得很投入，似乎没有差距到秦渺离去的意向。
秦渺垂下眼眸，他无比期待与季宇明地再次相遇，却又害怕面对与自己期望相反的事实。而此时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只能抱憾终生了。
“那个，季宇明。”秦渺终于能平静地叫出对面男人的名字，哪怕他的牙关都在颤抖，所幸一贯毫无表情的面孔做了最好的伪装。
“嗯？怎么了？”季宇明终于从书里抬起头，地理杂志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突然回来B市？”
“我一个姐姐结婚，我来看看她。”随后季宇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他们都挺忙的，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要去哪玩。”
“哦，这样。”秦渺点头，拿起桌上剩下的咖啡轻抿了一口。他不擅长聊天，反应也是数一数二的迟钝，一口冰冷的咖啡咽下去，苦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才意识到季宇明的话里似乎带着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