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瞎子做梦·上（1 / 2）

言余矜正借着包厢的光，将那只白色英吉利手杖举起来擦拭端详，用油桐油薄薄地抹上一层，避免去了北方温差干湿变化，裂了口。他对旧物有着无限的眷恋，就像行李中还带了一包扎好的稿纸，脚夫问，老板，纸在哪买不到啊。他微笑着也不争辩，只是心里清楚唯有某家印书馆的纸张最适宜他。

服务生在门外礼貌地扣了三声，听到“请进。”便滑开了推拉门。

深黑色木托盘里立着一杯血红的葡萄酒，冰块、糖浆一应俱全。

言余矜手指虚虚搭在文明杖的纹饰上，征询地看着他，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洁白滑润的杖子，看不见一丝木纹，与一双养尊处优绅士的手，第一指节处突出一点老茧，侍应生看得愣了愣，低下头回道：“少帅吩咐送来的，教您尝尝。”

奇了。言余矜走近去，略闻了闻，一股松露、草莓，玫瑰和烤烟的味道，香是香，掩不住酸，可惜了是杯干红。秦战明明知道他不喜欢酸味的酒，要送也该送高糖的冰红。言余矜望了眼糖浆，岂不是多此一举，有点不投人所好，脱了裤子放什么的毛病，不像是秦战一针见血的作风。

他不收，侍者似乎有些为难，“少帅开了一瓶奥比昂，七十大洋呢……”

言余矜是个心疼钱的，觉得好笑，怎么这么会乱花呢，“放着吧，过后少帅有什么吃的顽的，记在我账上就好。”

“诶。”那秦少帅上车就吩咐，言先生的花用他来负担，列车服务生虽摸不着头脑，也只能答应。

言余矜付了他几枚小洋，“辛苦了。”

侍应生哈着腰退出来，在夹道里抛算着今天的小费，这位言先生向来是眉眼和善的，一班的几个侍应生都争着跑他的腿。方才那个差遣他送酒的年轻男人也出手大方，似乎也是秦少帅的朋友。他啧啧嘴，将银角收进包里，预备到站了去打个二两浑酒，买点煮花生下着吃了。

——李青仁把蒙汗药先用在了言余矜身上，送了杯上路酒给他。

比起秦战，他更希望死的是这个老男人。言余矜的包厢也离秦战的不远了，爆炸时一觉睡到死，也算个很轻易的死法。

李青仁佯装地：“和少帅同一辆车，真是缘分呐。”他带着一种拖长的北京尾音。

秦战呵了一声，已有了点白烟，是进入北方的征兆。中国的南北像极了一种冷暖气团相遇的自然现象，一个托着另一个，看似缱绻，已有了明显界限的锋面。

虽然秦战并不热情，却也忍下了他。李青仁不免暗自欣喜。这几年过去秦战完全长成个磊磊煜煜的漂亮男人。宽大手掌，阔直的背，锋利的鼻唇却柔软的眼神，简直比多少银元都叫人动心。

但李青仁也不是个清纯小女儿，会轻易为了感情失去理智。他思忖着，言余矜一死，他若救了秦战，岂不是就成秦战唯一的可能了？要让秦战知道他忠心倒戈，也算桩好事吧。

李青仁不准备对秦战下药了，他要把秦战留在险外。

顾灵辙阴狠下作，与他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始终提着心在过日子。得到秦战，要什么没有？换言之，一个善良的人怎么也要靠得住些。

如同顾灵辙担忧的那样，李青仁一点旧情和妄想，激发了他新的盘算。

往后就算只做少帅见不得人的玩物，做一个永远扮演别人，不能拥有真姓名的戏子，他也可以。李青仁觉得自己要的不多，也是个识得眉眼高低，嘘寒问暖的旧人，怎么就绑不住秦战呢。他自信满满。秦战却早已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少年，凭他用些下流的春药就能勾住的。

顾灵辙要是晓得了李青仁的想法，一定会当作最滑稽的新闻讲给狐朋狗友们听，博得些很值钱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