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光不尽·上(1 / 2)
十五岁的言余矜,身体刚抽条,长成柔软而修长的少年,头发很黑,略微遮住眉毛,眼神总是认真坚毅。每个午后着一件烟灰色的长衫,提一只小板凳,去到佛堂门口念诗,一个时辰,一定不多不少。
苏成诗从嫁进言家起,就做了许多衣服,每日除了缝补,也并没别的事可给她做。宅门太大,人太多,往哪儿安静一坐,别人就忘了有你的存在。她一手极好的苏绣,能绣文字锦花,画的花样全家拿来用,却没有人给她这个夫人请过安,道过谢。
从出生起,言余矜就能穿上她多年前做好的“新衣裳”。他不顾别人笑那款式老土,每一件都穿得翻毛,再也穿不得,所以总是显得少年老成。他早已记不清苏成诗的面容,这一针一线是她留给他唯一的温柔。
那年,上海的交际花苏月月也带着言子风私生子——比言余矜还大一岁的三少爷言迩南——住进言家。苏月月这个女人,美丽和放荡都是出了名,言子风爱她到疯狂的地步。即使言迩南深目挺鼻,脸色白净发色浅,眼珠隐隐发蓝,睫毛长得上下打架,实在不像言子风的种。
佛堂外的天井里开了几盆蟹爪菊,那天太阳晒得人困暖。他念完诗回去,经过苏月月房间。
苏月月叫住他,阿肆,进来帮月娘一个忙。苏月月穿了件枚红色的短旗袍,天有些热罢,盘扣解开,露出一点白白的胸脯。
言余矜提着小板凳,不看她,道:“月姨,我去给你叫三哥。”
“没事,一点小事,你过来啊,”苏月月倚着门笑道,“月娘要生气了。”
……“月娘要生气了。”
言余矜惊叫一声从梦中挣扎醒来,梦了满头的汗。他动了动,左腿麻麻的,没有知觉。水方在他床头伏着瞌睡。
秦战径直开门走进来:“醒了?”
噩梦的余影还在眼前招摇,言余矜勉强点点头,轻轻喘了两声,撩起汗湿的头发:“劳驾少帅,我想擦擦汗。”
秦战让人找了条毛巾来,想走近他,又碍于隔在中间的水方,把毛巾扔了过去,“喝点水?”
“谢谢……”言余矜应道,水方也迷糊地被二人吵醒了。
秦战轻抬下巴,淡淡道:你们先说话吧,让他倒水,等会我有事和你谈。语罢踩着军靴出了病房,掩上门。
秦战吩咐人去告诉叶知秋和乔顾琴玉言余矜醒了。言余矜被子弹伤到腿部动脉,好在创口不大,送医及时,按理说现如今要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希望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不能等三个月,最多一个月,秦战想,虽然言余矜好像已经全身是病根了,但他本人也没那么娇贵讲究。上海不宜久留。他看了眼腕表,觉得差不多了,便进病房去。
言余矜见状摸了摸水方的头,继续着话头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我有些饿,去弄些粥来罢。
水方出门时,没好气地给了秦战一眼。
言余矜又往上坐了些,往背后塞了个垫子,方便说话。秦战拖了个木凳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