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称名忆旧容·上（1 / 2）

“我没住处，”贺廖将手插在绔袋里，别有意味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新剪过的头发，道:“今天来得急，外面夜深又冷……学生往日也常在老师这里借住……”

“你滚！从哪里来的滚回哪儿去！”水方双眼泛红地昂着头，挡了挡言余矜，先冲到贺廖面前去，扬手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贺廖攫住他瘦怯的手腕，提着他推到言余矜面前，一副不得已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水方浑身打颤，像头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怒的幼虎。

言余矜用力按住他双肩，安抚道，“你先去给吴师傅打声招呼，让他回去休息。”

他打发走吴师傅，跑回来紧贴着言余矜站着，恶毒地瞪向贺廖——那瘦削的面颊、深凹的眼睛和薄唇，薄情寡义，不知人间有羞——仿佛当年恶毒地看着那个虐待自己的男人，恨不得他立刻死在眼前。

以贺廖的能力，在文坛上走到这一步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他只能写些零散的篇章，生怕被人看出些什么，对每一篇评论都惶恐不安。“为何贺廖如今的水平远不如成名作？”即便稍有类似的质疑，好奇，批评，也够撕扯得他日日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自古文人相轻，文坛即官场，贺廖深知其中阴谋道理。

他不能忍受名声金钱再一次离他而去。不能忍受他变回那个一无所有，才华贫乏，永无出头之日的少年。

在信里他要言余矜把当初所写，关于那篇小说的随笔、札记给他：“余衿，过去一切是我因嫉妒犯下的错。现在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你这么仁慈，不会见死不救的。我会补偿你，我现在有了钱，结婚算不得什么，我们依然可以在一起，她爱我，她不会反对的。你要我的一切一切我都能够，我知道你我是相爱的……”他简直疯了，甚至追到了上海来。要补偿他，却也要他的手稿。

言余矜曾是他唯一的光，他攫取他，利用他，来逃离黑暗，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言余矜想起那封信，看着面前这个竭力掩饰着焦急惶惑、愤怒、羞耻，故作风度的男人，不禁感觉滑稽，“贺廖，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过去你做的事情，我都忘了。那些字，我也都烧了。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身体，还是爱情。”

贺廖一听他把稿子都烧了，再伪装不出任何姿态，额上青筋突起，一把揪住言余矜领子，把他拖到墙边，狠狠抵住。“你烧了？”他笑着又像是哭，语气很狰狞：“那你就再写！正好，我需要什么你就能写什么！”

他恨眼前这个男人的平静，恨他说自己已经不重要了，“你这种，满脑龌蹉的老男人，你不要？你当初不要？！你把我留下来，供我读书同进同出，为的不就是让我抱你亲你，和你上床吗？！”

贺廖失控地讽刺他：“你以前是怎么看着这张脸的？你那种痴迷得不得了的样子呢？啊？！你怎么不看了！”

“是的，我过去对你好，目的不单纯。”

“我养你，就是为了玩你。你记住，你只是我的一只哈巴狗，现在我厌了，不要你了。而你呢，”言余矜顿了顿，“没有资格来和我谈条件。”他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伸手用力打开他的拳头。

言余矜不忍心，他原本还是想要温柔地对待他，感觉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贺廖却要把彼此逼到无从善了的地步。

贺廖彻底绝望了，愤怒地一拳打在他脸上。打出去再后悔已来不及，虽收了力，却还是骨肉相撞一声闷响，连贺廖自己也是一震，他见他嘴角渗出血，恍惚地松了手，连着后退几步，低头喘息起来。

言余矜躲开水方，别过脸，抓着围巾下摆敷衍地擦了擦。马路上却缓缓停下三辆黑色轿车，车灯打过来，正好晃了他的眼，他举手遮住，眯起眼睛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