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乔夫人与他·下(1 / 2)
水方走了,言余矜一深一浅地走出被门灯照得雪亮的地方,往墙角去。一面伸手摸口袋里的烤漆画铜烟盒。他瞧见那里有一点火光,近了,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也穿着长长的黑色呢大衣,足蹬军靴,正低下头去凑火。打燃的火机照亮他衔着的烟与侧脸。男人微微偏头看向言余矜。那是一张非常年轻英俊的脸,额头、鼻梁、嘴唇、下颌,轮廓薄而冷冽,好像在烟火中游移不定。言余矜描述过很多美人,写不出秦战。那是一张言余矜一定会爱慕的,喜欢的,会让他心动的脸。然而如今他早已不是那浪漫的诗人言少爷,而是跛脚的、苍白的、惶惑的言先生。他不会再为心动而悸动了。
世界的美在他眼里都变做陌生,因为他不再相信会拥有它们。
男人对他点点头,言余矜亦复如是。
两人并排着靠在那砖墙上。他抖出一支烟给他:“秦战”,简短地介绍自己。
“言余矜。多谢,我不能抽太烈的,”言余矜夹着自己的烟冲他摆手,“你就是秦战?怎么到外面来待着。这酒会可是为你办的。”
秦战看着言余矜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道:“没意思,趁着换礼服就躲一会,你不是也出来了。言余矜?写《从今》的言余矜?”
“言余矜。写《从今》的言余矜。”言余矜转头向他看来,在昏暗的墙角对他笑了笑,即便只那两点香烟光单薄又模糊。
“还真是?”秦战摸了摸鼻子,勾起唇角,“幸会。”秦战惯了在人前表现成熟,骨子里却还带着孩子气,忽然又开口道:“蓝莓起司蛋糕。”
言余矜微诧。
秦战轻轻瞥了一眼他唇角,把玩手中打火机,一簇火在指尖明了又灭:“我以前很喜欢吃,小时候,当饭吃,那味道一辈子都认得出。”
他不像言余矜想的那样冷酷,言余矜于是笑说:“算来你该叫我言叔了吧。十年前我见过你,”他顿一顿,点了点烟灰,回忆道,“说起吃,我记得你小时候,胖嘟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现在变了这么多?”
“生了一场病,就瘦了。”军中训练生活的艰苦他没讲,只说了当年患的一场肺炎。末了道,你看着不大。像比我小。语尽眉头却微微蹙起,稍稍站直身子,厚重的鞋跟碰在墙上,伸出手取下言余矜嘴上的烟,吸了一口。“我说闻着不对。比我的还烈。”
言余矜被拆穿,有些尴尬,而脸也烧起来,这么大把年纪,那瞬间竟听到自己的心跳,只疑心耳朵心脏都不好了。
秦战碾灭那细长的烟,递给他自己的:“我是丙辰年生的。你呢?”
“光绪二十八年。大你一轮了。”
“叫你言叔,那些太太们我得叫姑奶了。”
言余矜被他逗得笑得咳嗽起来,露出一边酒窝,他酒窝一深一浅。使人多眼一看。
“少爷,吴师傅把车开出来了。”水方跑了过来,不远处叫了一声。言余矜于是点点头,吸了最后一口,向秦战摆手道别。秦战也碾灭烟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这背影同他写的书很不一样,哪里不对呢,秦战也说不好,大约需要再读很多遍。
“少帅。”陈穆亦出来寻他,还是一板一眼地:“该跳舞了。”那眼神分明是怪他任性了。两人一同离去。
片刻,地上余烬已凉,连风都不来带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