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上(1 / 2)
言余矜将画报夹在臂下,不疾不徐地拉开车门,司机看着后视镜,谨慎问道:“先生,还去吗?”
“从钟楼绕过去。”果不其然,后车又跟上了。
一直随他到了咖啡厅,停在不远处的街角。
依照约定坐下后,为免跟踪的人起疑,言余矜不敢四望观察。但余光所见之人神态都极为平常,似乎并未有谁留意着他。言余矜有些失望,怀疑对方是察觉到了危险故而没有露面。
已到三刻钟,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叠好画报,目光最后淡淡地掠了一眼室内,便心思极重地推开了玻璃门。
还未走出几步,一个报童跑过来同他撞了个满怀,自己先吓了一大跳,扶着言余矜,口中不住道歉,“老爷,您还好吧,没撞掉什么东西吧?”
言余矜摆摆手,抻平衣襟便准备离去,触着衣服口袋时人顿了顿,竟摸到了一根不属于自己的烟卷。
小报童旋风似地一路奔过去,在街角又狠狠撞了下陈穆的肩,陈穆痛而不敢出声,只低头压了压歪斜的黑色大檐帽,再抬眼时,哪还有言余矜的踪影。
他急急追至十字路口,四条街车水马龙,行人憧憧往来,言余矜却并不在其中,惟见洋车行旁还有条洞开的小路。
陈穆只好凭着直觉走了进去。寻到尽头,正要无功而返,言余矜却从街尾一扇小门绕了出来,抓他个正着。
言余矜似也惊异的,没料到跟来的会是他,声线都微微颠簸,“陈穆?怎么是你?”话一问出,已然淌了冷汗,想到陈穆若已倒戈,那末……他厉声质问:“秦战在哪?”
陈穆皱了皱眉,躲开他锐利的目光,“无可奉告。”他咽下喉头干苦的浊痰。
袁家。丫鬟端着一盅冰渍杨梅敲了敲门,没有回音,耐心等了会儿预备再敲,手悬在空中,门被吱咿地拉开了。袁菀儿重又回到窗前坐下,痴痴向外望出去,罩裙曳地,简直像没有脚似的。
刘海蓬乱乱的,眼睛永远下垂,仿佛盯着鼻尖的影。其实她是显小的容貌,眼圆,但人一苦相,难免有种一夜青丝成霜的成熟感。似乎人们默认了忧郁是饱经人世的标志。至少她已不能再回校做什么女学生了。
“小姐,今儿有些热气,估摸着也快立夏了,吃点儿果子消消暑吧。”她连叫了几遍,袁菀儿仍失了魂似的。丫头只好说,“小姐,楼下有人来找您呢。”
袁菀儿蓦然回头,又掩饰般转了回去,避重就轻,只说“不吃。”
她望着花匠在修枝,“紫荷开过了,栀子不很远了……”《飞鸟集》说生如夏花,在她已是结束了,她是轻而破裂的一片秋叶,最终碎在养花人的靴底,尚沾染不到“静美”的边的,是这样一种死亡。
“小姐,你说什么?”丫鬟以为她总有四分疯癫了,总有些无端而起戛然又止的疯语。
她放下榉木托盘,走近了拢着她已及肩的发,拿起牛角梳柔柔顺下来,“是言先生的秘书来看您。”当初那二人救了她。
袁菀儿听到这句话,眼角的神经跳了跳,很微妙地,但照旧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言先生的秘书不跟着言先生,倒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