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龙窟寺（23）（1 / 2）

那道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我在你娘灵前立过誓……这辈子，你是我的……”

一道血光猛然从玉横陈胸前飞出，溅在数尺外的白纱之上，那白纱立刻腾起一片火光，化为烟雾。玉横陈哼了一声，退开一步，眼睛猛然一翻，露出生着白障的眼珠来，红唇不住微微颤抖。她五指一拢，正在半空中翻飞的瑶琴忽然绽出一条琴弦，朝那道人身上缠去。那道人竟也不避让，被那琴弦一剐，肥胖的脸上被刷下一层皮肉来，顿时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只见红光一闪，那道人背后的朱雀仰天长啸，腾空而起，逐着那条琴弦直入半空，张嘴一吞，将琴弦整条吞下。

那道人回头看着玉横陈，狰狞的脸上露出残忍而冷静的微笑：

“海棠，莫非你忘了，这具身体是你亲自一块一块拼好的——难道你忘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早已是无痛无忧不死不灭之身？”

他口中说着，脸上的皮肉迅速在伤口处聚拢修复，瞬间血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如初始般细腻、光滑、肥胖而丑陋。

玉横陈嘴角微微一颤，无奈笑道：

“是啊，君哥，三百年前，在这龙窟寺地下……我本以为、我本以为……”

她轻轻向后推开半步，身体猛然朝后向空中腾去。只见玉横陈十指朝空中一抓，将那副瑶琴再次抓回手中。她拔下发中紫钗衔在口里，用指甲割断两缕乌丝接在两根断弦之上，手指一挥，琴音顿起。

僧灵罗立在院墙上，闻得殿中琴音一起，心神一震，暗道不好，忙一手搭在那狐狸肩上，祭起明真诀护持二人心魂。他却只觉得眼前一暗，点点冷雨兼着细雾扬在脸颊上，那狐狸轻声道：

“大和尚，我们这是——这是回到了龙窟寺的谷底？”

僧灵罗定睛一看，见一片凄风苦雨之中，眼前的景色，分明是龙窟寺的谷底。只见一个四条腿的巨人在山谷中禹禹独行——那巨人显然离他们甚远，却不知怎的，他二人竟能看得分明。僧灵罗摇摇头，手掌仍然放在那狐狸肩头，明真诀运转不停，轻轻道：

“阿九，不要乱动，这是幻境。”

却见那巨人身体一抖，猛然跌进脚下的泥水里，半晌挣扎不起。待得那巨人匍匐了几下，爬起半个身子，僧灵罗方才看清，那并非一个巨人，而是一匹马驮着一个女子，女子的背上，原本负着一具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现在是散落了满地的尸块而已。

那匹马一身纯黑的毛皮，早已被冷雨溅得一塌糊涂，原本雪白的四蹄，也早被泥水泡得污秽不堪。它挣扎着从泥水里爬了起来，四条腿因饥饿和寒冷，不住打颤。它小跑到地上那女子面前，轻轻用鼻子触着那女子的头发，见她一动不动，它又走到一旁，用蹄子触了触散落了一地的尸块，焦躁不安地原地徘徊了几圈。

末了，那马在雨中一声凄厉的嘶啼，两条后腿刨了刨地，转身小跑着离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猛然呻吟了一声，从晕迷中醒转了过来。女子虽然摔得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一张脸蛋却俊俏而清丽，看起来仿佛有几分熟悉。她的脸上俱是泥水和雨水，也许还带着泪水。她唤了几声“乌云踏雪”，见无应答之声，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在地上摸来摸去。女子抓住那尸体的一双手，瑟瑟缩缩放在怀里，又抓住那尸体的一双腿，用绳子系在后背上，再抓起被布条五花大绑、仿佛是胸膛的一团烂肉，扛在肩膀上。那颗人头骨碌碌滚出了老远去，那女子便在地上摸来摸去，用被石子划得鲜血淋漓的一双手，抚摸在那人头腐烂得不可辨认的脸上，忽然放声大哭。

“君哥！君哥！”

那女子仿佛突然崩溃了一般，坐在地上，痛哭不已。僧灵罗遥遥看着她，不知怎么的，仿佛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要被那股无名的悲恸所卷席了去。只听那狐狸在一旁轻轻道：

“这女子好可怜，她为什么要背着这些快要腐烂了的尸体？”

僧灵罗胸中一震，回头看着那少年的脸，见他蹙着眉头，眉心聚着几分不解，又带着几分不忍。僧灵罗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境，那莫名的心痛、仓惶和满地的血。他低声道：

“赵东君！”

那少年不明所以：

“赵东君？”

“没错，赵芳主同父异母的兄长，赵东君。赵东君被崔九郎所擒，又被端木明下令处斩，碎尸万段……却想不到，到头来，唯一记得他、护住他的，只有这个女子……”

“这女子是谁？”

是啊，这女子是谁呢？僧灵罗想起那个飘着雪花的寒夜，从暗中扑出来的那个小小温暖身躯。他想起歌繁酒绿的风流河畔，抱着热粥却笑着说自己不饿、唱着海棠花儿开的少女。他想起那个躺着一地死尸的破败草房里，那个镇定地摘下墙上瑶琴，说千里万里我去替你寻找解药的女子。

不知怎的，僧灵罗心中升起一股疼痛来，他明明不识得这女子，却莫名产生一股揪心的情绪。

“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