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孝子不匮（3）（1 / 2）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更有原本坐着的身穿罩衣之人，拍案而起：
“混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拿来与狗合为一体？那采生折割之术倒也罢了，不过是将狗皮粘在人的身上——你怎能如此离经叛道，将狗的身体放入人的脑子？”
那赭衣男子轻轻冷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按此说，则炼丹修道也不必了，因为父母如何死，我等也如何跟着去死好了，何必求长生？至于采生折割之术，不过区区萤火之技，怎可与在下的法术相提并论，一较短长？”
鹤氅男子从座上起身，室中的嘈杂纷议立刻变为了寂静。鹤氅男子往台阶下走了两步，口中道：
“厉害却是厉害，只是未免有辱斯文。”
黑衣男子拱手而笑：
“敢问神君，何为斯文？”
“仓廪富足，温尔知礼，便为斯文。”
“那若天有变故，仓廪不足，家道中落，礼数不复，是不是即刻便斯文扫地？‘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是不是到了战乱四起、颠沛流离之时，一个人便也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你这般说法，却也不妥，人总归还是一个人……”
“这么说来，人有可限定之处。那敢问神君，人可食人否？”
“人怎能食人？”
“那战乱流离之时，无米可食，饥荒千里，不食人则全家皆死，食人则或许十活其一——可食人否？”
“这……”
“看来，食不食人，不能作为一个人是否为人的限定。那么敢问神君，人可杀父母否？”
“人怎能杀父母？”
“那父母虐待自己，动则打之骂之，待之如畜，若若稍稍有所反抗，便昭告天下，视之为忤逆，一辈子挣脱不得，逃避不得——可杀之否？”
“这……”
“看来，杀不杀父母，也不能作为一个人是否为人的限定。既然人可食人，亦可杀父母，而狗未必食狗，也未必杀狗父母——那么，一个人凭什么，就要比狗来得高贵？”
“这……”
“或者说，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认为，人比狗来得高贵。至于食人与否，若以救人为目的，便视为善，否则便视为极恶；同样，若是杀父母，以救自身为目的，便可被允许，否则亦是为极恶。所以人天生比狗高贵，只是因为人是人。”
“阁下想说什么？”
“那什么是人呢？”
“什么是人？人之所以是人，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哦？人天生就是人吗？如果一个人出生便四肢不全，连脑子都只有一半，行事疯疯癫癫状如走兽，那么他还算人吗？”
“这……”
“如果一个人四肢健全，又不是没有脑子，偏偏要与任何人作对，一心想杀尽天下所有人，这样的人，还算是人吗？”
“这……”
“又换句话说，这人被在下放入狗的躯壳中，能识会算，懂得人类的一切礼仪法则，温顺谦卑，它还算是人吗？”
“这……”
“所以，光有人类的躯壳，未必是人，没有人类的躯体，也未必不是人，对吗？”
“阁下说这些，有何意义吗？”
“神君此次招我等前来作为獦獠法师，不就是希望，能尽最大程度地，招徕天下奇人异士吗？”
“没错，本君确有此意。”
“那如果，在下向神君献上的，是能制造出无穷兵卒、可助神君一统天下、长生不死的奇法呢？”
“一统天下、长生不死的奇法？”
鹤氅男子手掌用力在座椅扶手上一拍，虽然面色不变，但是五指抓得乌檀木咯咯作响。座下其余的獦獠法师亦纷纷站起、或半跪半立，身子向前倾着，显然在急切地倾听。那鹤氅男子的声音微微发颤，又重复了一次：
“一统天下？长生不死？”
“正是。”
鹤氅男子疾步从座位上走下，匆匆走到黑衣男子面前，面上增添了几分恭敬：
“还请先生教我。”
那黑衣男子从袖中抖出一枚鸽蛋大小的药丸来，递在那鹤氅男子面前一观，又转身出示在其余獦獠法师面前看了看。他将那粒看似平平无奇的药丸塞入狗嘴里，又摸出一柄小刀来，在狗爪上一划。那狗爪瞬间鲜血淋漓，狗也开始哀嚎不止。那黑衣男子竟似浑然不察，将笔的末端插入狗爪的血洞里，自己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狗爪的伤口开始结痂，竟将那只笔整个包进了肉里。一个獦獠法师连连拍手称奇：
“这药丸的效力如此强劲，竟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狗爪上长出了笔，还是笔端长出了一只狗。此药若能肉白骨起死人，实乃神君之幸。”
黑衣男子嗤笑了一声。
鹤氅男子面露疑惑：
“莫非，先生指的长生不死奇法，另有他术不成？”
黑衣男子低下头，附在那狗耳旁念了几句咒诀，却见那狗浑身簌簌发抖，一只狗爪几乎嵌入地里。然而狗爪尖端的四只趾瓣愈来愈长，不一会儿，竟如四条游蛇一般，卷到了鹤氅男子方才坐的乌檀木椅子上。只见狗爪一用力，那乌檀木的椅子瞬间裂成无数片，分崩离析。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叹，却见那狗爪上的笔如雨后新笋，暴涨数尺，且越来越长，一直戳到房顶上，那笔尖的硬毛四散开来，竟如一棵枯木盛出无数新花。众人定睛看时，又纷纷吃了一惊——那“笔树”上哪里是开的鲜花，分明是一个一个长着人脸的狗头，正纷纷咧出一口獠牙。其中一个狗头离席末的一个獦獠法师稍微近了些，竟然大口一张，硬生生将那獦獠法师的人头咬下。这些獦獠法师尽是从四海内搜罗来的巫蛊之徒，平日见惯了杀人掏心之术，此时却也忍不住高声叫嚷起来，或躲到墙角呕吐，或举起面前案几朝那些狗头砸去。一时间，一个偌大的极雅厅堂，竟热闹得如卖菜集市一般。
那黑衣男子转身，朝鹤氅男子拱了拱手，笑道：
“神君，在下方才显露的这点修罗之力，可还入得了神君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