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龙窟寺（13）（1 / 2）

天是黑的，路也是黑的。他一直跑，一直跑。

起初他还能听见马嘶与犬吠，渐渐的，那些喧嚣声在他身后消失了。夜愈发沉，雪愈发狂暴地扑打在脸上。他挑着往最狭窄的泥泞巷道里躲，一路翻过那些高低的墙垣，只觉得墙头的碎石子剐得自己的小腿湿溜溜的，或许是血。他都顾不上，只想着拼命跑，躲开那些黑羽林卫，和那发号施令的阴冷男人。

他们叫他什么来着？哦，赵相。

少年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血液都涌到脑子里来，替代了脑浆。他仍然不忘掂着胸前揣着的那几枚铜钱，生怕跑动的时候，再丢了这仅余的家当。

紫钗。他咬牙切齿，心中暗骂，怎么就这么蠢，偏偏要在那群恶人面前强逞能耐。

他冷极累极，累得仿佛看到，有一只手在眼前晃。瘦削、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掌。

君儿，阿娘对不起你，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这紫钗你收好，是你父亲留给阿娘的唯一信物，若有一日你们父子见面……

阿娘，君儿没有父亲，也不识得什么父亲……阿娘，君儿这就去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给阿娘找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汤药……

君儿，听着，阿娘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父亲，其实是……

“君儿哥哥！”

眼前的幻影突然消失，黑暗中扑出来一个小小的影子，将他牢牢抱住，是海棠。那温热的小小的躯体，是黑暗中的光。

“君儿哥哥，你跑到哪里去了，阿娘让我来找你，回我们家吃腊八饭呐！”

小小娇嫩的手指勾在自己手掌心里，少年感到一丝慌张：

“海棠，快离开这里，有坏人在追我……你快走，快走！”

冰冷的雪仍在敲打面颊，少年猛然感到毛发竖立，仿佛有陌生人正立在背后的阴影里。他转过身，张开双臂，试图护住背后那个小小的身躯。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破草窝棚与废砖墙之间的那团阴影。

“你叫——阿君？”

方才那御车中的阴冷男子，忽然切换成了温柔迷人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风。少年眨了眨眼睛，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男子又从阴影中走出了两步，飞雪打在华贵的裘袍上，化为水汽缓缓腾起。虽是暗夜，却仿佛有淡淡的光投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唇角带笑。

那笑容仿佛，他把你当成，久违了的朋友一样。

少年吞了吞喉咙，自幼在贫民窟长大的警觉性，让他仍然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可是那副微笑，却让他不知不觉，渐渐放松了警惕。他握着背后女孩的手，朝后退了半步，又吞了吞喉咙，哑着声音道：

“你要做什么？……我的紫钗呢？把紫钗还给我……”

那男人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仿佛在做最诚挚的邀请：

“你姓什么？……你娘呢？……你今年多大了？”

那少年又退了半步，却不料背后那女孩奶声奶气道：

“君哥的娘姓白，白姨去年已经过世了。”

那男子眉毛微微动了动，语气忽然变得幽深：

“已经过身了吗?……”

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又踏上前半步，似要确认一般：

“你娘姓白？这紫钗当真是你娘给你的？”

那少年莫名地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惧意来，摇了摇头，装作不知。他在身后打了几个手势，那女孩却犹然未觉，只是愣愣地站在他身后，问那男人道：

“你是白姨的朋友吗？”

那男人点了点头，笑了笑，忽然欺身上前，少年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那男子一掌捏在少年的肩膀上，又紧紧盯着他的一张脸，半晌，笑道：

“像，确实像，一个模子凿出来的倔强。”

那少年哼了一声，举起左臂就要格挡，却被那男人抓住手腕，用细长的手指在他臂骨和手掌上微微一摸，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