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龙窟寺（12）（1 / 2）

僧灵罗一睁眼，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不觉沉沉睡去。月光从窗棂里照进来，他见那狐狸卧在自己怀中，难得将九条尾巴尽数蓬开，堆在二人身上，竟似几条小棉被一般。僧灵罗微微一笑，稍微动了动，那狐狸张开眼皮瞧了瞧，又在他怀里拱了拱，懒懒道：

“大半夜的笑什么？”

僧灵罗愈发觉得好笑：

“往后有你，连被子都不需买了。”

那狐狸的鼻子上皱出一个小坑，仿佛想到了什么，立时清醒了几分，连尾巴上的毛都炸开：

“还好意思说？我给你拿去的被子呢？被你丢哪儿去了？居然还好意思笑我的尾巴？”

僧灵罗赶紧拍了拍那少年的后背，抚慰道：

“不是故意的——我明天就去林子里找回来，好不好？”

他心中却打盘算，那小被子多半是自己掉入地洞时，埋在那堆泥石灰土里了，上哪里找？正腹诽着，僧灵罗忽听远远传来“铮”的一声，仿佛夜色之中有人轻轻拂了一下琴弦。他猛地警觉，这山谷中并无人住，是谁会在如此寂夜，抚弄琴弦？

僧灵罗低头，与那少年对视一眼，那少年显然也听见了，两人脸上俱是十分疑惑。僧灵罗坐起身，披上袈裟，嘱咐那少年道：

“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那少年毫不示弱，立时坐起，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家附近，半夜捣乱？”

僧灵罗知道阻不住他，只得任那少年跟在身后，也来不及开院门，便匆匆越墙而出。只见明月当头，天空中没有一丝纤尘，一条河流在谷中奔流不息，河水尽头仿佛有明光闪烁，传来琴音人语。

僧灵罗与那少年又对视了一眼，心下愈发奇怪，足尖在地面轻点，忙忙朝那闪光处奔去。远远地只听琴音愈发明朗，一时如滚珠碎玉一般，扰得林间木叶纷纷簌动，一时又如万马奔腾，震得河水滔滔，拍岸惊尘。只听一个女子淡淡道：

“从前时，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不多问，什么都不与你争……我只道，我这颗心，与你的心，一般无二……”

僧灵罗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玉横陈，她在此处做什么？她又在对谁说话？

只听林中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三百年了，你终究要让我知道个明白，那夜在地室之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去过那地室了……当年你亲手做的那些泥俑，当年你坐过、摸过的那些桌椅……你既然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又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地室里？”

僧灵罗越听越疑，心想，莫非玉横陈与那石室泥偶有什么联系不成？这男子又是何人？他纵身跃入林中，却见林间溪流两岸的巨石之上，对坐着两人。一人隐约绝色无双，双眸紧闭，玉指尤在琴弦上挥洒不停，正是玉横陈。与她遥遥对坐那人，又肥又痴，身穿郁罗箫台盘金朱雀法衣，头戴芙蓉金冠，正是他在地下洞穴中见过，带走苏步摇那道人。

那道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又歪又斜、极为丑陋的脸，眼中忽然精光大盛。他手一挥，背上那只刺绣的朱雀便振翅飞出，立时朝僧灵罗扑来。僧灵罗刚摘下颈中伏妖圈，就要迎敌，却见玉横陈双目紧闭，侧耳细听，仿佛在判断朱雀的态势一般，猛地将琴弦一挑，便将一根断弦朝朱雀弹去。

朱雀扬首一声尖鸣，尚未到僧灵罗面前，却一飞冲天，朝半空腾去。那根琴弦即刻随之飞起，朝朱雀的双爪缠去。那道人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僧灵罗心中万千个疑问绞成一团，哪里容他逃脱，便要追上去。然而他刚刚触及那道人的衣袖，却只觉得胸中猛然狂震，仿佛有什么画面拼命挤入自己的脑海里。

宛如狂风吹卷着无数雪花。

谁将飘零寄京华。

“老爷们行行好吧，大冷天的，赏给小的们一口热粥喝吧！”

笔直空旷的大道上，一辆车被四匹骏马拉着，风驰电掣般袭来。朱漆木围的油軿车，木格下压着翠色的厚油毡，车篷上顶着鲜明的琉璃宝珠和明黄丝绦——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禁宫特赐的御制。巨大的车轮粼粼，车后随着几骑黑甲黑旗的羽卫，踢起一路的冰土雪渣。偏偏有那不识相的乞丐少年滚入街心，试图抱住马鞍，想要讨点利市。辕上马夫忙忙勒住马辔，惊得四匹骏马扬起前蹄齐声嘶鸣，轮子又滑出数尺去，方才生生将车驾刹住。

那马夫亦吃了一惊，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顺势一马鞭挥下。那少年在马蹄下逃得余生，臂上又挨了一下，单衣下立时渗出血来，却仍是无所谓地嬉皮笑脸：

“大爷，出血了，就算给点药钱，赏给小的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