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黄金蛊(24)(1 / 2)
幻情散真是好东西。一粒不足,便再多一粒。
晶莹剔透、青色圆润的丸药,入口即溶,甜滑如蜜,如若不是事先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真想让人就这么一口气不停地吃下去。
方红叶拈起一粒幻情散,放进子夜歌嘴里。子夜歌用舌头勾走丸药,咽喉一吞,用舌尖吮了吮口中不怀好意的手指。
他是个男人,他身后的也是个男人,他自然知道男人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意味着什么。
何况,十年光阴,艰难与共,冻馁与共,富贵与共,盛名与共,早就不分了彼此。
两人坐在锦绣高阁之上,青玉杯中的美酒,颜色如同琥珀。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恩爱情浓。
在旁人看来,他锦绣衣衫,是富贵王孙,他翠翘珠鬟,是美艳娇娥。
多般配的一对。
方红叶在他耳边哝哝:
“那日我骂你人老珠黄,原是气话……师哥在我心中,永远是天香国色……师哥,如今我名震一方,风光无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他眺向远方,楼下那乞讨拾荒的妇人踉踉跄跄,如同一只原地绕圈的虫蚁。
人生一世,又岂知自己,不是命运驱使下的一只虫豸呢?
方红叶凑到他耳边,呼吸灼热:
“师哥爱不爱我?”
爱?他回头苦笑,任凭那人索吻、什么是爱?
隐约记得什么人问过。
你可与人花前月下?
你可与人耳鬓厮磨?
你可与人轻怜蜜爱?
你可与人诉说衷肠?
可曾有人,教你彻夜不眠、思之念之、心头微颤、念念不忘?
一些人的名字出现了,又消退去了。一些画面随着血光出现了,又消退去了。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渐渐急促,任凭身后那人的一双手,抚弄着胸前茱萸。却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硌着了自己。
方红叶从袖中取出一个方盒。他打开来看。
镶嵌金丝的锦盒,顶上一层浅格,放着几个山核桃大小的蜡丸。下层放着一个圆圆的瓷罐。他要打开瓷罐,却被方红叶按住了一只纤纤玉手:
“小心!”
瓷罐盖子轻轻拧开,里面是象牙精雕的七层镂空玲珑球,不须拨弄,自动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方红叶指给他看其中关窍。
玲珑球的中心,正有十数个翅虫互相撕咬搏杀,不断扑飞撞击玲珑球壁,故而转动不休。
其中的一个小虫,比其他的小虫大上许多,但凡与别虫撕咬,只几个回合,便将那虫吞入肚中,连渣滓都不剩。
方红叶告诉他,此为“蛊”。
“你看这些小虫,像不像庸庸世人,为了蝇头虚利,互相勾心斗角,争抢夺杀。稍不留意,就要被别人吞入肚里。”
方红叶亲了亲他:
“师哥,我尝够了无能为力、束手待死的滋味。从此后,我不要任何人,把我的命运握在手里。”
说话的须臾间,那只小虫已将其余的虫子吞吃殆尽,便停在了玲珑球中心,不再动弹。方红叶从怀中取了一副丝质手套戴上,按了玲珑球上的几个关窍,将球体打开,把那虫子取出,放在手心里。
看起来,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青色小虫而已。
“那老道最初是给的万宾朋这玩意儿,只可惜,他胆子太小,也不够有野心。”
子夜歌被他亲得迷迷糊糊:
“什么野心?”
方红叶本要将那虫子放进蜡丸,闻听此言,却笑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将虫子放在银子表面。那小虫扑腾扑腾翅膀,一下子钻入银子里去了,只在表面留下一个肉眼几不可见的小洞。方红叶摇了摇那锭银子,抛到阁楼之下。
那拾荒的妇人眼前一亮,急急忙忙去拾银子,却猛然将手一缩,仿佛是被虫子给蛰了一下。那妇人唉哟一声,甩了甩手,却忘记疼痛,将银子揣在怀里,当即跪拜,高呼菩萨。
子夜歌想起书房里那具纯银的人体,被破银刀大卸八块。他猛然回头,覆上方红叶的唇。
方红叶未经过如此主动热情,既惊且喜,连锦盒都忘记了收拾:
“师哥?”
他不管不顾,一味唇舌追逐。
“你爱我吗,师哥?”
爱?什么是爱?
将戏台上的身手施展开,一双眸子里悠悠荡荡,尽是撩拨试探、销魂取索。他摘下头上的步摇,一头青丝泄下,如一道垂帘,隔绝了楼外风光、与楼里风月。
就偿还你,一朝恩爱假象,也好。
喘息声渐渐响起了。却无人看见,一只纤纤玉手,伸到锦盒之上,取了一枚蜡丸,藏在袖子里。
大戏终究是开场了。万宾朋——叶千愁的一张肥脸上,也多了几分慈祥的笑容,替他整整头上翠翘:
“足金嵌的北海相思玉,也只有你才配得上。”
方红叶替他细细描眉,一双纤眉斜飞入鬓。小丫鬟端着酒瓮子走过,被方红叶拦了下来,闻了闻:
“酒是好酒,幻情散的气味刚刚被遮过。”
他听闻“幻情散”三字,便从小腹里升起一股燥热来,只闹着要喝。方红叶含了一口冷茶,用口哺着他喂了,细细哄诱:
“乖,这不是给你的——等回头下了台,师弟再喂你吃。”
只无端的燥。
或许,是那蛊虫在腹内作祟的缘故。
对镜扶额,他倒是不折不扣的名伶作派,横波妩媚,却总带着宛转轻愁。那方红叶也凑过来,与他对照。
是谁题。霜河宵转飞红叶,何处帝子夜当歌。
将眉笔轻轻往桌上一拍,即便起身,决绝登场。
却总还有诀别的话要说。
他回身往叶千愁身前,盈盈一拜。话词总是提前想好了的。
“老师,弟子无能,昔日教诲,养育之恩,素不能忘,却无以回报。我祝老师,享人间喜乐,温柔福报,清清明明,太平世界。”
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叶千愁竟也有几分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