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黄金蛊(23)(1 / 2)
“老师?”
子夜歌许久未听到方红叶这样称呼,带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抬起头,却见到一袭青衫、一张发福得有些变形的脸映入眼帘——两抹八字胡,头发也微微有些秃,一双被两颊肥肉挤得变形狭长的眼睛转来转去,一股子小人得意的笑。
那日酒楼之上,万宾朋也是这般搂着他,看着魏、谢两人,惺惺作笑。
子夜歌一下子如雪水灌顶,通透明了。
他起先心疑,方红叶出狱,究竟是谁作的保。方红叶帮着隔壁戏班子打擂台,又是哪个财主在背后撑腰。如今他心中如明镜一般,却莫名在舌尖尝出凄苦来,不由得啐了一口。
小腹蒸腾着一股酸疼的怨气。
老师老师,天下只得一个人可如此称呼。孤傲绝世,清高不俗。似此脑满肠肥,肥猪一般的庸俗货色,也配称老师?
万宾朋却好脾气,笑嘻嘻地蹲下身子,一双绸缎面的岐头履尖在子夜歌面前晃来晃去,愈发刺眼。一只油手在子夜歌下巴上摸来摸去,万宾朋口中啧啧称叹,说,从前倒是温柔静默的性子。
子夜歌听他说得亲切,憎恶入骨,十分痛恨又增了一分。
万宾朋对方红叶使了个眼色,方红叶点点头,走上前,从怀里掏了一个晶莹小瓶,又从瓶中掏出一粒丸药来,卸掉子夜歌的下巴,逼迫他吞了丸药,再一把替他捏拢下颌。方红叶见子夜歌瞪着他,两只眼睛要射出小刀来,漠然一笑,也不解释。
捏惯骰子的手,轻重晓得分寸。大约是也不舍得伤了这张脸,毕竟倾国倾城,艳绝江南。
他像扛一袋面粉一样,将子夜歌扛在了肩膀上。
方红叶一路跟着万宾朋身后走,脚步一深一浅,一左一右,俱是仿着万宾朋的节奏。子夜歌觉得腹中酥酥麻麻,腾上一股热火来,偏生胸口咯在身前那人肩胛骨上,心中愈发地疼,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掉下来,在方红叶耳边窃窃私语。
一世人,两兄弟。万宾朋一介粗俗富户,究竟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
莫非你已忘记,那人的养育之情,授业之恩?
方红叶动了动嘴角。那人已死,挫骨扬尘。哪里如黄金多情,名利多恩。
子夜歌眼中泪落如零珠碎玉,手指抠入面前那人胸膛。
你一支笔惊才绝艳,字字句句情深似海,如何说出这等话来?
方红叶笑笑,情深似海,求不得玉人一笑,惊才绝艳,换不取功名富贵。
他略略驻足,语中带了轻蔑。师哥,你可觉得,身后那穴儿发痒发麻吗?再忍忍,一会儿师弟亲自教你知道,何谓情深似海。
小峰山下,月光如银,子夜歌脸色惨白。
他凄凄问,为何是这里,为何独到这里来?
万宾朋熟门熟路,引着方红叶,一路进入草堂。旧日陈设丝毫未变,烧焦的草屋里,仿佛随时都会有一个清矍的身影走出来,唤一声,歌儿,叶儿。
子夜歌闭上眼,只觉得五内如焚,心中如捣。
方红叶将他掼在书桌上,剥出一具玉体。方红叶却不着急,只借着月光细细看了一回,眼中神情如梦似幻,手指轻轻在子夜歌脸上流连。
师哥。他低声唤。
嘴唇覆上长久渴望的朱唇,方红叶如品尝经年陈酿,轻啜赞叹。师哥这般甜,与我梦中一样。
他便提枪直入。梦中不知几回铁马冰河。
舒了那话儿急切,方红叶提笔蘸墨,在子夜歌脸上轻描淡写。师哥这般眉眼,我在梦中千遍描摹。
师哥莫哭,哭花了妆,老师要不高兴的。
子夜歌眼中泪落更急——你怎能,你怎能在这草堂里,用老师之称,唤那般恶徒?
方红叶轻轻而笑,提笔在子夜歌腿上伤口蘸了蘸。一点殷红,正宜朱唇风流。
子夜歌不知被操弄了几时。忽觉身上一轻,一条腿被高高架起,又换一人推杯劝盏。他心中一个激灵,睁大双眼,见万宾朋那张油腻肥胖的脸放大在眼前,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拼命挣扎起来。
那人枯骨焦灰,尤在隔壁未散。那夜火光浓烟,尤在眼前飘现。
子夜歌手脚并用,拼命阻拦,也不管腿伤迸裂,鲜血汩汩涌出。
眼前浮现出当日情景……那个清矍的身影站在草堂前,身后是尚未变得肥胖的万宾朋……那人朝自己挥手,说与堂兄去去就回……自从魏双成上门驱逐学生之后,他未曾见过那人如此欢畅开怀……然而等到夜半,那人却仍未归……迷迷糊糊睡着时,却被方红叶推搡大喊所惊醒,两人抱成一团,在浓烟迷雾中逃得生路……山下的人望见起火,迟迟赶来,扑灭火势时,却只在草堂中,发现了那人焦黑的尸体……
子夜歌发了狂一般地挣扎,却手脚酥软,无论如何也撼不动身上的那具肥躯。万宾朋脱掉上衣,俯下身来,在他颈侧啧啧称赞。子夜歌的胳膊拼命在桌上抓摸搜寻着,摸到方红叶留下的那管笔,便不顾一切地朝身上那人扎去。
月色似银。白玉般的手握着乌管笔,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子夜歌听见自己声音破碎颤抖。他问。
你胸前,这碗大的烫伤疤痕,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