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黄金蛊（16）（1 / 2）
圆觉皱皱眉，问：
“你是哪里来的小娃娃？这么晚还出门来，你家人不担心吗？”
他便伸手去摸那小童，却一扑之下，扑了个空，正吃了一惊，却背后又被人拉了拉。圆觉猛然回头，见那小童在他身后，仍然睁着大眼睛，歪着脑袋，幽幽道：
“你想进院子里去吗？”
那小童走上前一步来，惨白着一张小脸，凑近来看圆觉。圆觉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往后爬了一步，却只觉得屁股腾空，不知怎么地就趴到了墙头上。那小童轻轻一跃，跳到圆觉背上。圆觉只觉得背上如负了千斤重物，沉重得很，支持不住，“唉哟”一声，在院子中间的地面上摔了个狗啃泥。
圆觉摔得眼冒金星，只怕刚才动静太大，令守夜的人察觉，忙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只待情形一不对劲，就要逃走。却等了半晌，不闻里面的任何咳嗽走动之声，圆觉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却听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放心，这些守夜的不过是些普通人，我教他们睡过去了。这院墙外面有符咒加持，不借个生魂的躯体，我进不来。”
圆觉吓了一跳，回头看时，仍然是那小童在角落里说话。他蹲在一排坛坛罐罐面前，小小的手掌上凝着一片冷光，正用力辨识着上面刻的文字：
“小溪村常氏，阳明村周氏，青石村张氏……不在这里……”
那小童摇摇头，站起身来。圆觉不由得奇怪，问道：
“你究竟要找什么？”
那小童也不答话，摇摇摆摆地往其中一间屋子里走。那屋子的门一推便开，传出里面粗重的呼吸声。圆觉大着胆子跟了进去，见屋中是一字大通铺，铺上躺满了男女老少，皆病得形神萧索，又被小童施了咒诀，陷入沉沉昏睡。圆觉心想，是了，这万家善棚收的皆是病重将死之人，却原来都是扔在这里等死。那小童绕着床走了一圈，摇摇头，仍是出门去了。圆觉见那些病人满脸枯槁，女的皮肤蜡黄，男的喘气如风箱，老人满脸皱纹，瘦得如同骷髅一般，心下怜悯，便站在铺前，双手合十，念起大悲咒来。
圆觉挨个病人念过来，刚走到一个男子身前，念了“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几个字，却猛然被人从身前一拽，跌扑到了那病人身上。只听那男子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咬牙切齿，浑身巨震，只抓住圆觉不放手。圆觉闻得他口中臭气扑鼻，心想，莫不是这人要死了，故而咒诀镇压他不住。圆觉平日虽然给富户抓抓鬼念念经，却素来招摇撞骗，哪里近距离见过这等死人情景，只急得一个油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口中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乱念一气。
然而他念得越多，那男子身体愈是狂震，手抖得像是要把圆觉的脖子给揪下来。圆觉越念越是害怕，心想，阿弥陀佛，我难得做一回好事，莫不是佛祖嫌我收钱收得少了，故此要给我这等报应？罪过、罪过。
圆觉忍耐不住，用力一挣，一屁股墩坐到墙角去，后脑勺在墙壁上磕得金星乱冒，却觉得那男子终于没有抓住自己胸口了，不由得心中一松。他“唉哟”了一声，捏了捏差点被撞断的后脖颈，坐在地上喘了口气。
圆觉只觉得脸上脖子上湿哒哒的，只道是那病重的男子喷出的痰液，却又觉得痒乎乎的，仿佛那痰液生着小脚，在皮肤上四处爬。他睁开眼睛，用手掌在脸上抹了抹，一看，手心里数十条又肥又白的小蛆正在扭来扭去。圆觉抬头一看，见那铺上的男子半个身子吊出铺来，脖子以一种活人不可能扭转的角度耷拉下来。
那男子张着口，嘴里却不是舌头，而是许多密密麻麻的东西正在里面爬来爬去，一些蛆虫正从鼻孔里不断流到地面上。那男子的一颗眼珠子啪嗒掉落地面，色泽极其通透，里面是已经成形了的几只翅虫。有什么东西正不断地流到男子的脸上，却不是血。
圆觉见那一滴、一滴流出的皆是浓涎，正从男子胸口的被子里淌出来。他大着胆子，冒着恶臭，走上前，解开男子胸口的被子一看——
那男子的下半身早已无影无踪，铺位原本是身体的地方，只剩了一汪浓涎，以及无数的蛆虫，正在浓涎之中，不断滚动。
圆觉只觉得腹中涌上来一阵恶心，忙夺门而出，在角落找了个地方，大吐特吐。吐了约莫有半盏茶功夫，他只觉得肚肠都要被吐出来了，方才擦擦嘴边的酸水，站起身来。
那小童却从其他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出来，站在院子当众，歪着头瞧着圆觉吐了一回，默默走开。圆觉“喂”了一声，追上去，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男人……那男人变成了一堆烂肉蛆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朝另一个院子走去。圆觉看了刚才那个房间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寒，不由得跟在那小童身后，碎碎念道：
“你在找什么？你在找人？”
那小童仍不答话，穿过月门，走到另一间院子里。那院子却是焚化人体的所在了，当中一个火化池，里面隐隐埋着几星炭火，周边地面许多黑灰。那小童走到池边，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黑灰，放到鼻下一闻，摇摇头，道：
“不对。”
“怎么不对？”
圆觉忍不住接起话茬来。
那小童也不看他，喃喃自语道：
“这明明是焚化人体的所在，怎么这灰，竟是猪尸烧成的灰呢？”
圆觉学着他的模样，也在地上拈了点灰，放在鼻子下面，却闻不出半点异常来。那小童却转身又走开了，圆觉忙忙跟上去：
“你究竟是从哪里学的法术？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小童却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看头上的夜空。圆觉也不禁随着他抬起头，见漆黑天空之中，一枚弯月西斜，亮得有些惨淡。几缕云丝绕在弯月周围，被风钩扯开，形成如同大理岩般的图案。那小童喃喃自语道：
“呀，到这个时辰了……时间不多了，我得赶紧。”
圆觉跟在他身后，问：
“什么时辰不多了？你要赶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