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窟寺（36）（1 / 2）

是谁在说话？

僧灵罗怔住了，有一个名字涌到了他嘴边，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曾在那些幻境里，听过这个温柔而清澈的声音说话。

海棠，这是我从相府偷偷带来的粥，你快些趁热喝。

海棠，这紫钗是我娘亲当日留下的，我替你戴上。

海棠，一切担在君哥身上。君哥保护你，不怕。

也曾是翩翩簪花少年郎。

僧灵罗背上爬过一阵战栗的悚然，他不该在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声音。不该。

树林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来。半透明的，仿佛那具身体只要被风一吹，就会融入山间林雾里。年轻男子拥着鹤氅，修长的眉毛挑入鬓间，轻轻眨动着睫毛，嗓音温柔而清冽：

“温自白，你说你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好。你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温自白的肩膀如同破败的布制玩具，颓丧地垂了下来，像是被训斥的私塾顽童一般。年轻男子紧了紧鹤氅的领子，仿佛极为怕冷，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可惜幽岂明死得这么早。他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偏偏又不中用。”

温自白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懦弱而又驯服:

“是的，我有愧于恩师，我不中用。”

年轻男子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物一般。他走到温自白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诸青云、观在自、屠弥青……逍遥灵寺一十四代住持，当真属你最没用。”

温自白眨了眨眼睛。他的脸上已经渐渐生出了纵横的皱纹，泪水沿着横着的皱纹，慢慢从脸颊边缘滑落下来：

“是的，逍遥灵寺历代住持，数我最没用。”

年轻男子轻轻笑了：

“不过也好。青灵子已经死了。逍遥灵寺延续三百年香火，到你为止，不会再有其他住持了。”

温自白的肩膀忽地一晃，几乎摇摇欲坠。但是他立定在原地，哪里都没有去。

年轻男子眉毛一挑，挑剔地看着僧灵罗，话却仍然是对温自白说的：

“这些年你倒也藏得好，我倒是奇怪，你哪里又冒出来这样一个徒弟，差点坏了我这些大事。不过也好，如今龙窟寺已毁，本君倒也不必在这些细节上介怀。去，把端木明的灵体拿回来。”

温自白闻言，脚步往前挪动了寸许，却又停了下来。僧灵罗听见自己的声音滞涩地问道：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男子轻轻一笑，似乎极为不屑：

“你还没有告诉他，是不是？我也没有告诉青灵子，倒想着为你留几分面子……不过我想，他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些许，毕竟，他亲身体验过，修罗之力是怎么一回事……”

僧灵罗想起了温自白手臂间的黑血和眼中火一般的血丝，只觉得从头至脚如坠冰窟，喃喃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修罗之力……”

他心惊胆战至极，唇边反而带了淡淡的笑意，看着温自白道：

“师父，他在骗你，对不对？弟子从未闻听，单纯因为受伤，就会感染修罗之力……”

僧灵罗咽了咽喉头，骇笑了几声，镇定心神，瞬间正色道：

“师父，你只是中了毒，不要听五通神君胡扯，那不是修罗之力……”

然而他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风在吹动。

风从松针的缝隙间轻轻吹动，送来清凉而碧色的风。

漫天松针如浪潮翻涌，午后的日光从针叶间穿透过来，让视野变成了一片碧绿的颜色。

宁静而祥和的颜色。铺天盖地而至。

痛。

剧烈的刺痛。

如万千根尖针刺入皮肤的痛楚。

僧灵罗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只觉得身体被高高抛起，又瞬间被卷入漫天松枝汇成的巨浪里。他看见下方温自白的身影变成极小的一个黑点，无数如藤蔓一般的松枝从那具又干又瘪、衰老无比的躯体里绽放出来，在林间浩荡成一片青色的海。

耳边响起当年温自白的话语。

镇魂针以拈花飞叶即可制成，非取其材质之坚韧，而依赖于施术者佛意之坚、心念之决。但僧灵罗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会有被镇魂针所穿透的一天。

那是千万根松针，却也是千万根镇魂针。

僧灵罗一口真气不逮，无量妙稍有破绽，便听见松针嗖嗖擦破衣襟，数十根松针直接钉入自己的身体里，痛彻骨髓。他忙将灵力激至七成，一身灵光隐隐绽放，九品莲袈裟上藤蔓飞舞，形成一道屏障，将四周弥漫的松针弹开了去。僧灵罗心念如电转，心想，自己有无量妙尚可护持，只是不知那小狐，身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