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龙窟寺（33）（1 / 2）

温自白见僧灵罗要上前细看，忙厉声疾喝道：

“退开！”

僧灵罗被师父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正踟躇着要听命退开还是上前帮忙，却见温自白催动真气，浑身泛起一道银白色的灵光，竟将自己生生震开了去三四步。僧灵罗被那灵力弹得撞到土墙上，腿一软竟直坐了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人肚腹中的黑色物事越来越密密麻麻，仿佛那些黑色虫蚁正在拼命地往外钻。

只见温自白眉心紧蹙，一只手仍然停留在那人身体里，一只手却摁在那人肚腹之上，仿佛正试图将那些虫蚁压回那人肚子里去。僧灵罗握紧拳头，心中奇怪道，师父还在犹豫什么？他正急急忙忙要翻身爬起，却见地上那人喉咙中咕噜了一声，凄然道：

“大师，大师，我——我痛啊！”

温自白的两道修眉骤然拧紧，面上却露出一丝惨然和不忍。他手中的银色灵力流转，正试图与那人身上的黑色虫蚁相抗，口中却轻轻道：

“除了观音土，你还见过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那人睁大一双浊玉一般的眼睛，仿佛瞪着虚空里的什么东西：

“我好痛……我好饿……大师，我不过是个穷秀才，家徒四壁半卷书……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家中还有六十老母，半岁婴孩，给我一口吃的，只要一口——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僧灵罗扶着墙，试图弄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心想，这人似乎疯魔了，他并不是在对师尊讲话，他是在对谁说呢？

温自白却仿佛并不介意，紧紧盯着那人的脸，温声道：

“你仍在壮年，有手有脚……一个书生，给人写字抄书、哪怕替人跑跑腿，哪里就会让家人饿死？”

那人脸上的血管隔着蜡纸一般的皮肤凸出来，宛如一条条奇形怪状的小蛇：

“道长，这灾年淹了旱，旱了淹……若是卖卖力气就能换来半粒粮食，我一介书生，怎么也沦落不到求人怜悯的地步……”

温自白一手压制住那人腹部诡异的黑色物事，眉头蹙得如绞索一般，满脸亦是回忆亦是叹息：

“不过短短数十年……想当年此地千亩良田，向来物盛民丰为人间天府，本座年岁尚幼，与师尊亦从此地经过……竟想不到，一朝变为千里饿殍，良田俱化为荒野……”

却听那人的声音忽然惊惶起来：

“张二哥！张二哥！……你们不能把张二哥赶回乡下去！他们家里已经没有半分粮食了，你们这些官吏将他赶回乡下，就是让他回去送死啊！”

温自白看着那人的脸，见那人染上一层烟灰色的眼睑下面，流出一滴几欲干涩的眼泪。温自白将头凑过去，小心听着那人的话语：

“张二哥……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张家二哥，听说他死了，一家四口，坐在炕上，就这么饿死了……

“饿肚子的味道，实在是难忍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半卷书册，能读出吴下阿蒙名士，却养不活家中孤儿寡母……

“囡囡说，她想要养一只小猫来玩。我心想，傻孩子，这年头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粮食养活小猫呢？可是囡囡死活不肯，我只好从集市上抱了只没人要的瘸腿小猫回来，放在家里。”

僧灵罗立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那人语气之中，充满了迷茫和疑惑，也不由得立在原地，听得痴了。但听那人缓缓道：

“那猫儿个子小，三条腿，吃得却多。囡囡爱它爱得不行，哪怕只有一口吃食，也要省下半口来放在那猫儿嘴里。那猫儿瘸了腿，走的赶不上爬的快，也就索性一一直待在囡囡怀里，哪里都不去了。”

那人忽然喉咙里咯咯作响，整个人用力挣扎起来。温自白手上灵力加重，银光大盛，强行将那人腹部的黑色物事压制下去。那人看着温自白，仿佛认不出来他是谁一样，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是你！是你！我不跟你去！我不跟你去！我反悔了！我不要那口吃的，我不要了！”

僧灵罗在一旁听着，心中好笑，只觉得这人颠颠倒倒，一会儿说要吃的，一会儿又说不要。却见温自白俯身在那人耳畔，轻轻劝诱：

“后来呢？后来怎样？那猫儿怎样？”

那人的浑浊眼睛一翻，仿佛又被带入梦境一般，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