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场面一时沉静下来,他并不想进去,崔万沙却期盼地看着他。
舍夫望着崔万沙背后透出的绿色,忽然不着边际地想到一个叫《巨人的花园》的故事。故事讲,巨人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但在和妖怪朋友待了七年、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回家的他却发现自己的花园里都是玩耍的小孩子。巨人很生气,将孩子们都赶了出去,把花园圈在了围墙里,还挂出了闲人免进的牌子。
于是春天抛弃了巨人的花园,本应离去的寒冬在围墙内徘徊,巨人只能坐在冰天雪地里,费解地想着为什么春天不再来临。
不知道在冬天里过了多久,某一天巨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恍惚听到窗外婉转的鸟鸣,还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了梦境。
他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子,看到孩子们钻过墙上的**,再次进入他的花园。孩子们回来了,春天也回来了,只有一个角落还被冰雪覆盖——有个小男孩站在树下哭泣,因为他个子太矮,爬不到树上去。
巨人被花园中的春暖花开和冰天雪地触动了,他走下楼,想要把那个小男孩抱到树上去。
别的小孩看到巨人出现,都吓得逃跑了,花园里再次恢复隆冬,只有小男孩因为满眼泪水而忽视了巨人的存在。巨人把小男孩抱上了树,这个角落里的风不再呼啸,雪不再肆虐,小男孩抱住巨人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孩子们看到巨人不再那么凶了,也跑了回来,花园里全是鸟语花香。巨人砍倒了花园的围墙,并告诉孩子们,现在这是你们的花园了。
从此以后,孩子们经常过来花园里玩耍,但那个小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巨人最爱那个男孩,因为那个男孩亲过他。
巨人想念着那个始终不曾出现的小男孩,一直想到他自己垂垂老矣。在又一个冬天的早晨,老迈的巨人独自从睡梦中醒来,挪动着生锈的关节来到窗边,习惯性地往外面望了望,却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神奇美景——当年他抱着小男孩坐上去的那棵树长出了金色的枝条、白色的花朵还有银色的果实,而他最爱的那个小男孩就站在树下。
巨人颤抖着跑下楼去,却在走近时看到了小男孩露在外面的手和脚上满是伤痕。
“谁敢把你弄成这样?!”老迈的巨人心疼地怒吼,“我要去取来我的长剑把他杀死!”
“这是爱的烙印。”孩子柔声说,“你让我在你的花园中玩过一次,我也要带你去我的花园玩。”
老迈的巨人当然握住了男孩朝他伸出的手。
晚些时候,孩子们照常来到巨人的花园中玩耍,却见巨人倒在那棵他抱小男孩坐上去的树下,身上落满了白色的花,已经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舍夫忍不住觉得崔万沙有点可怜巴巴的,于是问:“如果我进去了,会发生什么?”
崔万沙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什么也不会发生。”
舍夫看了他一会儿,崔万沙侧过身去,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舍夫犹豫一下,拂开花藤,走进了那扇门。
门的高度仿佛为他量身定制,门后豁然开朗,有温暖但不晒人的阳光,有清爽的微风。大片大片的各色花朵开得杂乱无章,却美得生机勃勃。
崔万沙一手拄着他的花铲,一手叉腰,骄傲地说:“这都是我自己种的。”
“还可以在精神域中种花吗?”舍夫疑惑地问。
“你不是看得很开心吗?”崔万沙也疑惑地反问。
“我是觉得很漂亮,但是……”舍夫皱着眉头斟酌着,“精神域里竟然可以种花吗?”
“……我想的不也算我种的么。”崔万沙嘟囔了一句,“重点在这里吗。”
舍夫沉吟片刻:“你是要带我来你的精神域里看花吗?”
“如果是呢?”崔万沙问。
“很好看,我很喜欢,平时都没机会看到,谢谢你。”舍夫简短地说。
崔万沙把花铲插到一边的地里,引着舍夫往木屋前的摇椅那儿去:“我也很喜欢。我只去过一次费洛蒙纳,那里的花田太漂亮了。我还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周围开满了花的小房子,遇到你之后我就想,我们的房子可以是那个样子的,你应该也会喜欢。”
崔万沙卸了力气坐下去,把藤编的摇椅砸得又晃又响。舍夫没见过这种古老的东西,默默研究了一下它的机械结构,又观察了一下崔万沙坐上去之后的反应,最后慢慢地、稳稳地坐了下来。
崔万沙看着舍夫紧巴巴的样子觉得可爱,给他倒了一杯水,而后悠闲地仰躺在摇椅上。
舍夫严阵以待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崔万沙开口。白开水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风轻轻吹着,太阳温和地照着,花那么漂亮,空气那么安静,舍夫也忍不住松懈了下来,试探着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了椅子。
“我一直期盼着你什么时候能在我面前放松下来。”崔万沙说话时并没有看舍夫。
舍夫沉默片刻:“可能还需要时间。”
“我心急呢。”崔万沙喃喃道,“我怕等不急了。”
“你是担心组织上的态度吗?”舍夫问。
崔万沙笑了一声:“你终于把我当成客体摆在组织的对立面思考了。”
舍夫没说话。
他一直很清楚地把崔万沙当作任务对象、当作客居者,如果不是崔万沙这样说出来,他不会想到为自己之前的立场尴尬。
“很抱歉。”舍夫道,“我一直拿你当外人来看。”
崔万沙舒了一口气。
舍夫的态度无可厚非,就像他之前也对摘星塔的倒塌冷眼旁观,以慈悲眼光对众生一视同仁的那叫圣人,圣人之所以稀少,就因为大家都做不到。
他不能要求舍夫像对待亲人朋友一样对待自己这个身份存疑又刚认识没几天的人。
道理是这样讲,从感受上来说又是另一回事。
他自认为对舍夫不抱有歹意,并且爱得深沉,但长久以来遭受舍夫的戒备与客套,那种不被相信的委屈,也是挥之不去的。
“我能理解你,真的。”崔万沙说,“就是有时候会有点儿心累。”说完,他又赶紧补充,“只是很少一些时候,比如那段时间我没日没夜地去求谅解书,但你总客客气气地拉我回去给刘院士做实验……”
“我那时候不知道……”舍夫张了张嘴,却没办法把话说完。
就算知道,他可能也只是会叫崔万沙不要折腾了,并劝他回去实验室吧。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崔万沙笑说,“是我自己没告诉你的。我就是自己给自己委屈受,和你没关系的,过段时间自己也就好了。”他笨拙地试图洗清舍夫的愧疚,“现在说出来,是想让你心软而已,你不用觉得难过。”
舍夫嗯了一声,又说:“以后你做了什么能增加我好感度的事,也要让我知道吧。”
“会的会的。”崔万沙乐呵呵地望着天,“怎么会不让你知道……不让你知道,那些事不都白做了吗。”
言罢,崔万沙道:“说好了让你提问题,之前错过去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现在问吧,我告诉你。”
舍夫沉吟片刻:“其实我想知道的,有很多就在那叠纸上。”
崔万沙说:“你问。”
舍夫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你为什么想死?”
崔万沙摇了摇椅子,轻声问:“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你的组织来问这个问题的?”
舍夫低下头想了想,认真地说:“是我自己想知道的。在我看来,你一直是个思路很清晰,而且很聪明的人。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你除了不得不死去之外再也找不到办法解决的。”
崔万沙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洋桔梗出神片刻,而后道:“我可不可以握一握你的手?”
舍夫没想到他忽然提出这个,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崔万沙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便自己退让了:“那就算了。”
风飒飒吹过,浅青色的花瓣和浓绿的叶子荡出明暗地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