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其三（1 / 2）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炮竹，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片喜庆的艳红。
萧宸昱起床后只草草套了一件绣了暗花的长衫，便匆匆奔向听香水榭。
——入秋之后便去了东都练兵，算下来和那人也有半年未见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
沈岑也已起身，却一如既往地只穿了件淡色的衣服，好像过年不过年的，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萧宸昱推了门便大声叫道：“君棠，我回来啦！”
可惜他这么迫不及待，屋里人却不领情，只淡淡地“唔”了一声。
半年未见，那人却没有一点思念他的意思。萧宸昱有些失望，讪讪地迈进了屋里，好奇道：“你在忙什么呢？”
沈岑弯着身子，把一个又一个的盒子放到门边：“青儿蝶儿她们来说，顾老爷让她们待会送些府上不要的衣物和多余的食物给城东的贫民们，所以我也来收拾些东西送过去。”
他说着，神色间现出一丝赞许来，嘴上却仍是揶揄道：“主公宅心仁厚，身为幕僚的我怎么能不响应一下呢？”
萧宸昱被他说得脸上微热，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在回城的时候看到他们穿的很少，回来顺口问了问顾老爷，他说府上正好有多余的……”见沈岑促狭地瞥了他一眼，恼羞成怒道，“说了私下里不要叫我主公！听着怪膈应的！”
沈岑敷衍地应了一声，伸手从床边拿了一个红色的小礼盒落到了那一堆盒子上。萧宸昱一看就炸毛了：“这不是我走前送给你的冬虫夏草吗！一两需要一百两银子呢我的军师！”
沈岑白了他一眼：“这就是假货，一百两银子够买一箱了吧？”
萧宸昱不管账，但是对钱还是有概念的。花了五百两银子买的东西被这么随便送给了无亲无故的人简直不能更肉疼，特别是收礼的那人还一脸“不关我事”的无辜表情。
“呃，”沈岑吞吞吐吐道，“顺便说，你送给我的朱砂其实也是假的。”
萧宸昱看他真的从那堆盒子里挑挑拣拣拎出了那个紫色的盒子，小心脏登时碎了一地。
沈岑瞧着他一脸快哭的表情，终于心生一点愧疚，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教你怎么认真货。”
他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个紫砂小罐，从里面挑拣出一颗冬虫夏草来，又打开萧宸昱送给他的盒子，取出一枚放在手心里，一同举到萧宸昱眼前。
“你看这里。”他指了指放于左侧的虫草，“真正的虫草眼睛这里是红色的，虫体有明显的八对足，子座这里很细长。子枢你给我的呢，很明显没有上边这一部分。”
沈岑一边说一边拉过萧宸昱的手，让他感受两株虫草不同的质地。萧宸昱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又被沈岑的指温撩得心猿意马，当即打断道：“君棠，你过年不用回家探亲么？”
沈岑停下来，拽着萧宸昱的手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刹那，最终还是放开了。
“回去找老爷子抽么？”沈岑嗤道，“还是说，子枢你不希望我过年在这里？”
萧宸昱吓了一跳，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又跑得没影了，遂低声下气诚惶诚恐地表示真心：“哪里的话，你在我身边，我有多欢喜，你还不知道吗？”
这话说的暧昧至极，可若非要揪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沈岑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萧宸昱被他的闷闷不乐闹得一头雾水，想哄人又不得其法，只能祭出杀手锏——转移话题。
“咳，看你今天似乎无事，不如陪我到街上转转？”
沈岑甩了甩衣袖，约莫是要将方才整理东西时沾到袖上的尘埃抖落：“在下不过闲云野鹤，将军有心邀请，又怎敢推托？”
沈岑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走出门时那拂袖而去的姿态差点没把萧大将军一年的好心情煞去了一半。
萧宸昱灰溜溜地跟在沈岑身后上了停在岸边的小船，猪蹄子似的扒着沈岑的肩膀。沈岑不理他，兀自站在船头，衣袂随着迎面而来的湖风翻飞，称得那张无俦的面容有如谪仙一般。
萧宸昱痴痴地看着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痛。
他比不得沈岑八面玲珑，却也不是傻子。
在他心里，他和沈岑，早就逾越了君臣、乃至兄弟至交的那条线。他想要的远不止是沈岑一心一意的侍奉，也不只是把酒言欢且共从容的莫逆之交。他想要的更多，想给予的也更多，他无法将之命名，只知道这些不可名状的欲念朦朦胧胧地萦绕在心间，很久很久了。
可他始终不敢再迈出一步，因为走错一寸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分桃断袖，罔顾天理伦常，如若那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厌恶，他该如何是好？
又或者，那人干干脆脆地断了他的念想，他们的灵魂相犀不过是他的一场痴妄，他该如何是好？
他更情愿守着这一点暧昧不清，好叫那人一生一世留在他身旁，即使各自娶妻生子，他亦可留着一点不明不白的幻想。
——不求荡气回肠地爱一场，只求平平淡淡地相望相伴相守。
而沈岑，是不是在对这样的他失望着呢？
可笑他在疆场上指点江山，一动念就决定了数千人的命运，却在这种小事上踌躇不前。
萧宸昱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命人将轿子抬到街边停下。
“就到这里罢，剩下的我们自己走过去。”萧宸昱对着家仆挥挥手。
一路上没说过话的沈岑端详他片刻，递过去一张帕子：“回去后我派人将我上个月采到的野山参给你送去。”
萧宸昱摇了摇头，趁机扶住沈岑的胳臂，道：“晚上我跟你一起回去。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他促狭地眨了眨眼，沈岑面上一红，将手和帕子一同收回去了。
萧宸昱顿时心情大好，财大气粗道：“一会儿你看到什么喜欢的就说，我都给你买。”
不远处的山头举办了庙会，连带着街上的人也比平时多了数倍。
萧宸昱怕沈岑走丢，不容反抗地捞过沈岑的肩膀，护犊子般地将他搂进怀里。沈岑一怔，就要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萧宸昱却一把将他的头按到了胸前。
“嘘，”萧宸昱道，“你听。”
咚咚咚，咚咚咚。
萧宸昱也很意外，没想到简简单单的接触就能让心脏跳得这么快。
他福至心灵般地让沈岑贴着听了一会儿，这条向来指东往西的小狐狸居然真的乖了，倚着萧宸昱的怀抱不再反抗。
萧宸昱半搂着沈岑一路走下来，怒目相视唬去了两旁投来的或疑惑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沈岑难得小媳妇似的红着张脸，买东西的时候却不遑多让，萧宸昱美滋滋地掏钱，又哄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双唇不碰街边食的沈小公子吃了点民风小食，看着这人低眉顺眼的模样，欢喜得快要升天了。
两人走走停停，竟然不知不觉玩到了夜市。
不少商家要回家吃团圆饭，街上空了一半。沈岑走得有些累，打算和萧宸昱商量商量，回将军府解决晚饭，却见萧宸昱盯着视线尽头的皇城暗自出神。
桂殿兰宫，金碧辉煌，仿佛吸纳了整个世界的光亮，璀璨得胜过天边最明亮的星辰。
沈岑悄无声息地走到萧宸昱身侧，握住他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你若是中意那个位子，我可以为你夺来。”
萧宸昱回过头，笑道：“大言不惭。”言语之间却无指责之意。
沈岑一笑：“主公怕是忘了，当年在江南醉仙楼，你与我打赌，若是能为我取来那盏相传是仙人为奖励匠人挂上去的千夜琉璃灯，我就要随你来京城，协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