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节 九天玄女（1 / 1）
九月初五午时，楚国伏牛山巅。一位樵夫正倚杖休憩。他北望群山雨雾，只觉杳杳如海外仙岛，颇为受用，却不防雨雾中忽而冒出一头小山一般的怪鱼，鱼腹有几对大翅缓缓扇动，鱼头上还有神人负手而立，向他颔首微笑。一阵风卷来，怪鱼没入流云，往方城夏道方向，深入楚地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樵夫。
怪鱼从那片“海外仙岛”而来，是郑国地界，包括外方山，箕山，以及中岳嵩山。嵩山又称嵩高，有两座主峰。东边的太室山主峰叫峻极峰，西边的少室山主峰叫连天峰。
传说大禹王凿穿洛水龙门，根治水患后，兴之所至，曾丈峻极峰得八百八十丈。无巧不成书，他去西边连天峰，又丈得八百八十丈，与峻极峰堪堪配成一对，令大禹王惊叹不已。他又看两山之间，旷野繁花，林海苍莽，百道山泉自两山汇来，四季常流。向北，是群山环抱的小粮仓伊洛平原，向南越过汝海，则是楚地沃野；向西有秦岭阻隔戎狄骚扰；向东远离古钺国边境，与东夷通商。这里坐揽整个中原，实是一处能护王国世代繁盛的天关宝地。大禹便立都于此二峰之阳，号为大夏。可大禹的王朝也不过短短数百年。他不知：嵩山曾是仙、神、人、灵、妖、戾，六界敬畏之所，所以即使是仙人来此故地重游，也是恭恭敬敬的。
午后，连天峰顶雾气蔓延。老松古藤上挂满露珠。树影茫茫，花色朦胧间，有位女子，斜倚松枝。她身着墨翠襦衣，缀百鸟纹，鎏金长裙如月空湛蓝，臂弯垂落纱袖，如江烟飘舞。露珠凝在她小腹上，羊脂般吹弹可破，恍似画中美人。
又一位女子从雾中来，轻落枝头，向那墨翠襦衣的女子欠身施礼道：“玄女姐姐，她们已经到了。”
“依计而行。”玄女明眸顾盼，似又想到什么：“先将沁雪壶停三个时辰。这雨若一直不停，可要引来洪水肆虐了。”
“是！”下方仙子静静退入雾中，来去无踪。
九天玄女位列女仙之尊，在昆仑仅次于瑶，保管着关于兵战兼并之术的神典。她为何会现身少室山呢？
玄女倚向树枝。粗糙的树皮和坚硬的树干散发着松香，让她想起，很久前，自己曾是一只小小玄鸟。每当晨曦萦绕山林时，便会有低飞的小虫，她和哥哥姐姐们总是翻飞于林间觅食；那时，这连天峰上还没有建起楼台宫阙，就像现在一样寂静。时过境迁，玉虚宫从少室迁到昆仑，由昆仑迁到清微天上，这里的一切又回复原样了。可她的心事却徘徊难解。
玄女支起下巴，慵懒望向远处，忽将手指轻轻一弹，四周的雾，便以她为心，开始缓缓的旋转，如云海翻涌。而这云海到底有多深，底下的千仞峭壁自然不会说的。
数日来，沁雪壶喷出云海，向东漫过少室山，已经盖住了太室山方圆百里。而刚刚玄女的轻轻一弹，却令飘动的云海留在了连天峰畔。这云海看似温柔无比，却遮天蔽日，恰如玄女，轻轻一弹，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山野云雾本是寻常景观，可能看懂这片云海的，自非凡人。山下密林中，正有位裹着斗篷，背着药篓的男子驻足观望。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黑色的须发，和他嘴角一丝笑意。这男子托起一枚剔透珠子，嘴唇微动似在念动，光滑的球面倒影出他的幽深目光。
墨田醒来时，人在溪边，旁边有他的包袱和斧头。背上的伤口凉丝丝的，已被人敷了药。他想起颜香，激动的一下坐起，却牵动腹中绞痛，呕出数枚灰黑小螺。
这螺什么时候吞的？又怎么死了？墨田惴惴不安：是谁救了自己？难道是是师父？墨田去摸背上的伤口，却查觉药膏的异样来：主味虽是止血药草，又有陌生香气，并非他熟悉的配方，难道是…前日出现的药师小米？可偷袭自己的又是谁？墨田回首四顾，只有雨后的溪谷，和瀑布的轰隆声。墨田从瀑布顶向下看，空空如也，仿佛刚才的激斗没有发生过，显然他被人挪到了明仙瀑上游。
“…此山已成是非之地。”小米的警告犹自在耳。想起小米，墨田一阵残愧，想起颜香不知所踪。更是心头火起，到底是谁在偷袭自己？却只怪自己平时偷闲，没有学些真本事！墨田觉得后悔，自己粗心大意，不仅没发现妖妇的埋伏，被人跟踪也完全没有察觉！到底该怎么办…是否要等那位救他的人出现，问清状况先呢？可颜香生死未卜，他又觉的等不起。疑惑与自责中，墨田心知自己昏迷的时间里，颜香可能已经被害了，可他又怎能放弃。
一定要找下去。墨田冷静下来，把各种利害一一罗列：首先，那妖物若要活命，就必先止血，她八条触手已失六条，已是几乎致命了，肯定要找地方疗伤。且若要离开河道，便会留下血迹。而现在溪中大石顶端已经风干，看这雨已停了个把时辰，而从天色看还是午后，自己没有尿意，也只昏了个把时辰。也就是说，自己昏迷后不久，雨就停了，不会完全冲掉妖怪的血迹。看那妖怪抓了颜香，就直奔瀑布，看来像是要进山，因此只要延溪水向上追溯，就能找到线索。其次，若是有其他人盯上颜香，则这一路上出手的机会其实很多，不需要在那个时候启动古代禁制，又打昏自己，劫走颜香因该不是寻仇。第三，从那妖妇的触手与溪水中小碧螺触须的相似程度看，前者很可能是一只螺妖，会依赖溪水养伤，因此沿水搜索反而比较有把握。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二：那妖妇捉颜香是为什么？其二，一旦妖妇躲进了上游的针湖，无论是否上岸，找起来都会困难而危险！因为针湖四周多密林，且有两条小溪汇入，湖中还有岛。整片地形非常复杂。
墨田越想越觉得时间紧迫，现在哪怕是随时的一场骤雨都可能毁掉他跟踪的线索，只能放弃等待。他于是折来一束溪边随见的野菊，用苇草缠住，放在自己背靠的大石上，又在大石上磨出了个箭头，箭头与花束都指向了溪水的上游。他要告诉救自己的人，他进山去了。
墨田的后脑有些淤血，但无大碍。他再次运起“轻灵绕”行上山去。这一段，山势陡峻，老树虬结，溪流湍急，幸在瀑布少，雨势也停了。墨田一边追溯，一边耳闻鼻嗅，眼观六路。终于，在十里地外的一处小瀑布后，他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是那碧血的臭味。墨田暗忖，或是因为水流太急，重伤的妖妇无法再行水遁，试图沿溪而行？忽然水中咕咕两声，墨田发现溪水中似有东西冲刷下来，于是抽出公输斧在水中拦腰一截，只听得叮叮的几声碰撞，褐色小螺弹起，那死灰色和自己刚才吐出来的无二！…这死螺已将溪水污染，山下的乡亲要是饮下，也会得病的！必须尽速除掉祸首。墨田不敢多停，继续疾行。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一片溪谷迷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