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洞天（2 / 2）

庄释上前一步，抢在少宫命发话前一挥权杖。绿光从杖尖钻出，掠过女子闷头撞向花树，摇落了女子将摘未摘的花儿。

“今天怎么有客人？”女子却也不惊，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发髻，自顾自整了整袖口。她盘坐在树下，浅金的衣袍为一地风花雪月添了丝庄严。

少宫命向来不顾这些礼俗，他终究还是一楞子冒出了来，干巴巴地问了句：“你是何人？”

女子见他发问，倒也身形未动，只睁眼把他瞧着，俨然一个明眸善睐的端庄美人。

“无礼之徒.......”她勾唇轻笑，整个人几乎与这方寸天地融为一体，自成一派清逸隽永。

“不该你们先报上名来？”

庄释见自己又一次没拦住少宫命，自知已然与良好的第一印象无缘。他再上前半步，刚好踩在药圃与外庭相接的一线上，既不显疏远，又不显逾矩。

“叨扰了夫人清静，是我等的不是。”他抱拳躬了躬身：“我等无名之卒，说出来恐有辱夫人耳目。此番为意外陷入迷阵，不知怎地便到了此间桃源处，还望夫人指明出路。”

不过片刻功夫，庄释编理由便一套一套地眼睛都不带眨，愣是差点把少宫命都给唬住了。

女子掩唇笑道：“伶牙俐齿的粗鄙之人？也罢，你怎知我为他人妇？”

庄释：“因夫人身着明黄。须知此处为漠族境地，唯一族之尊可着此种颜色，想必夫人便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坤吾之妻，江北斐罢？”

少宫命猛一抬眼，四处飘的目光陡然全数落在了江北斐身上，沉得空气无形中一坠。

江北斐见被轻易识破，倒也丝毫不恼。她起身掸了掸衣裙，对二人福身行礼：“既然如此，妾身也不拿二位是问。”言及此，她忽地眼波流转，笑道：“只要哪位小郎君愿为妾身抚上丝竹一曲，妾身便即刻给二位引路。”

她果真是坤吾多年来始终闪烁其词、不愿提及的妻子？庄释虽早有预料，心里仍旧沉了半截。

如今江北斐看起来并无异样，连岁月都待她温柔，未曾在那张温婉精致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既如此，坤吾又缘何专门开辟了如此洞天，从不愿将她示于人前？

少宫命往庄释肩头一拍，附耳道：“我过去师从一位大能，他曾授摄魂一曲于我。”

庄释一惊，片刻沉下气来，向江北斐眉开眼笑道：“多谢尊夫人开恩，小的们这便献丑，奏一曲‘入阵’赔罪。”

落水淅淅沥沥，江北斐进屋抬了把琴出来。她将琴置于屋前案几上，食指不经意蹭过文弦，半截回着转儿的泛音便落进水流中，撩得在场人心肝一颤。

少宫命上前，谢过江北斐便席地而坐。他光是屏息静坐，庄释便觉得整座洞天的风都随他而动，以少宫命为中心不断积淀沉落，像落了一整个冬天，把彼岸捂得厚厚实实的雪。

风动树梢，一瓣落花轻附于弦。少宫命突然起势，右手拨弦，左手取音，来势汹汹却落指轻柔，几乎把手下琴当成了一样随心而动的灵器。

江北斐背靠屋前篱笆，合眸听得神情安谧。那曲儿似乎能勾起被掩埋在三寸黄土之下的记忆，时飘忽时铿锵的音律把人涤荡得颠来倒去，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庄释几乎也陷进了那诡谲而婉转的曲韵之中，好不容易才咬着牙把神志从少宫命营造的无底漩涡里捞回来。

“这曲儿......”庄释死死掐着眉心，没想到少宫命说的摄魂之律，竟半点没托大。可那小子实在缺了点心眼，没把克服之法教给他。整得他如今晕头转向，还得一面抵御着因违背琴音而遭受的痛楚，一面强自维持清明施展问心术。

木刀上逐渐浮现出咒术顺利施展的蓝芒，庄释把嘴都咬出了血，这才扛过又一波袭来的乐声而不至于神魂立体。

“试问，”他咽下一口混合着血沫的唾液，将木刀往江北斐胸膛处一捅：“汝从何而来？”

不见血溅三尺，也不见痛呼悲鸣。木刀似乎越过了江北斐躯干的界限，刀刃与她融为一体，相接处光芒大盛。下一瞬庄释脚下一空，朝无穷无尽的深渊滑落。

空气中隐约传来浮动的白檀香，把庄释昏沉的神志拽了回来。

他抬头一看，眼前俨然一座腾着水帘的假山，正是江北斐所在的洞天之内。

庄释捂着脑袋艰难地找回了脚的感觉，他下意识往地上一撑，手掌却穿透地面，捞了把空。

他不惊反笑，缓了口气再慢慢站起，一步一顿往屋子走去。

问心术为木族世代相传的秘术。庄释作为彼岸祭司，虽非木族中人，在长老默许下也修习了此法。该术只可在目标神志不清时尚发挥作用，能引施术者进入目标识海之内，挖掘被言语掩埋的秘辛。

屋外草地上，江北斐正弯腰采着草药，忽闻洞天外密道传来利落的脚步声。她耳目聪颖，立刻直起腰，连手上沾满了露水药汁都不顾，就这么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

庄释赶紧跟上，见江北斐少见地丢掉了“端庄贤淑”的壳子，雀跃地拉了一人手臂，亲昵唤道：

“吾！你总算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