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偏执（1 / 2）
话音落地，一室寂静。
沈郁仓惶间只顾得上去看贺正阳。
贺正阳如遭雷击，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室内几人，对上沈郁的视线后，他似乎稍微安心了些，眼里的慌乱慢慢平复，最终只剩下深沉的忧伤。
贺正雨在死寂般的沉默里站了好久，没等到来自贺阿姨的回答。他像是有点失望，又像是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径自开门离开了。
沈郁仍沉浸在震惊中缓不过来，她看看满脸忧伤的贺正阳，又看看面沉似水的贺阿姨，不知道是不是也该立刻告辞，离开这里。
还是贺阿姨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往沙发上重重一靠，视线停留在室内一角，声音暗哑：“可能他说的对吧！”
沈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贺阿姨看着书柜的方向，书柜大部分空着，整齐摆放着一些书，目测使用频率也不高。
居中位置的一个格子里放着个相框。
从沈郁的角度能看到相框里放了张三人合照，是贺阿姨抱着约莫一岁大小的男孩跟一个青年的合照，很明显是贺正雨出生前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照片里贺阿姨笑容清爽恬淡，青年俊朗英挺，孩子玉雪可爱，怎么看都是幸福美满的小家庭，照片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做婴幼儿用品或者奶粉广告的那种。
贺阿姨会有这样的照片不奇怪，毕竟，没有哪个家庭一开始就是不幸的，破裂的婚姻也一定会有幸福美满的高光时刻。
奇怪的是，贺阿姨竟然会把照片放在这样显眼的位置。
沈郁开始在回忆里搜索曾经的贺家，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见过这照片。
不过她以前去贺正阳家玩的时候，小孩子们的活动范围通常限于客厅书房和两兄弟的房间，倒也没怎么去过贺阿姨的房间，因此也不能确认那照片是不是其实一直放在贺阿姨房间里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贺正阳也发现了那张合照，他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解释道：“这照片她以前一直放在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被我和小雨看到过，不过一张旧照片而已，我当时没往心里去……”
沈郁心下了然，是啊，一段破碎的婚姻，一张旧照，谁会想到贺阿姨看起来强硬倔强，其实心底还是很珍视那段回忆的。
可是，这跟小雨又有什么关系？
贺阿姨好像也留意到了她的视线，索性也不再掩饰。
她慢慢走到书柜前，把那个相框拿在手里，拇指指腹在照片上轻轻摩挲：“曾经，我们那么好。我跟阳仔的爸爸是在雪梨念书时认识的，彼此都是初恋，毕业两年后结婚，不久后就怀孕，生下了阳仔。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有相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
沈郁不知道她这是在跟自己解释说明还是在自言自语，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腔，只轻轻附和了一声：“一对璧人。”
贺阿姨轻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人生若只如初见。我那时太年轻，以为美好的感情一定能长久，说出的承诺就必须要兑现。”
沈郁从来没听贺阿姨提过她的前夫，据贺正阳兄弟俩说，贺阿姨也从不跟他们提起。
“所以？后来出了什么事？”
贺阿姨似是沉浸在某种痛心的回忆里，半晌才幽幽开口：“太阳底下哪里有什么新鲜事，无非是个老套之极的故事。那时阳仔两岁，我怀着小雨。本来也是一直沉浸在又多了个孩子的幸福中，他爸爸——我前夫却在我怀孕20周时出轨了。”
她苦笑一下：“你们年轻人也许很难体会怀孕期间的女人发现丈夫出轨会有多伤心和愤怒，尤其，我实在过于天真，一直觉得自己是嫁给了爱情，谁想到会遇到这样惨烈的教训。”
“之后的事，不提也罢，争执、吵闹、极尽所能地羞辱对方……他也试图挽回我们的婚姻，求我原谅，可是我做不到。也许你也知道我的个性吧，我这个人，从小被爸妈娇惯着长大，也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向来是不肯委屈自己的，更何况是我如此珍视的婚姻，我唯一深爱过的人！所以，小雨一出生，我就很坚决地离了婚。”
沈郁也知道贺阿姨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她虽然目前还对孕期被出轨的伤痛很难感同身受，但她觉得异地而处，自己应该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不知道其他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有时听着自己妈妈偶尔的抱怨唠叨，一边愤愤然细数了爸爸的各种奇葩事迹，一边舔着伤口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天下太平夫妻和睦的假象，她就很想脱口而出“那为什么不离婚？”
可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也有自己的个性和选择。有的人选择龟缩在自己的壳里寻求一个婚姻的保护，也有的人会坚定地抛弃变了味的爱情和不符合自己要求的婚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沈郁看着贺阿姨，这是一个对自己和对其他人都挺能狠下心来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她的爱和恨都来得同样浓烈。
沈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就听贺阿姨继续说：“至于小雨——我想我的确是亏欠他的。可是，小郁，你知道吗？他的存在令我太痛苦了！跟阳仔不同，从我怀上阳仔到他出生后两年，那几乎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小雨……从孕20周起，我的人生就彻底变了。我试图打掉他，但是月份大了，医院拒绝手术，我只好生下他来。你能明白吗？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没有人期待着他的出生。”
这番话在沈郁听来简直匪夷所思。
“什么叫不受欢迎的孩子？这是小雨可以选择和决定的吗？他是无辜的啊！”
贺阿姨脸上一点点浮现出苦涩颓丧的神情：“我也知道不能不能怪到他的头上，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我看到小雨就会想到那段痛苦又屈辱的日子，想起我前夫出轨后的丑恶嘴脸，小雨出生后我深陷在产后抑郁症的痛苦里缓不过来，要不是阳仔，我真的是撑不下去。阳仔那时还那么小，就会用他暖呼呼的手给我擦眼泪，摸我的脸颊说妈妈多笑笑，拍着旁边哭个不停的小雨说弟弟要乖一点。还说阳仔最爱妈妈。要不是他……”
说着她看着沈郁，声音很轻，语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可话语却冷硬无比：“真不怪我偏心，换了是谁也忍不住会这样。你看我对小雨也算不错，没给过他冷脸，也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他，一直照顾他直到成年。至于情感上——我试过，可是真的很难做到一视同仁。也许小雨是对的，自从阳仔……我是有点恨他的，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必须有一个孩子遭遇不幸，我更希望出事的那个是小雨！”
沈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冰冷粘腻的泥沼，不知道怎样才能抖落这一身泥泞挣脱出去。
她呆呆地看着贺阿姨，嘴唇开合几次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很想说贺阿姨你太偏激太极端，当时贺正阳已经是个幼童，而贺正雨只是婴儿，所以理所当然的只会哭而没办法安慰你。
她很想说明知事情无可转圜，你把恨意强加在小雨身上有什么意义？不如珍惜自己的亲骨肉，好好过剩下的人生。
她也想说上一辈的恩怨何苦牵扯到孩子，小雨爸爸犯下的错误实在不应该迁怒到小雨身上。
可当她看着贺阿姨苦涩又固执的神情，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这样，从贺阿姨的状态来看，她的偏执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扭转过来的。
沈郁有点无助地去看一直原地站着，很久没有挪动过一下的贺正阳。
贺正阳脸上写满了困惑和迷茫，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不错眼珠地盯着贺阿姨看。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又像是被对方刚才的话彻彻底底地震惊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应对。
沈郁忽然觉得很心疼，不管怎样，不管贺阿姨的举动是对是错，贺正阳和贺正雨两兄弟是完全无辜的。
贺正雨因为母亲的偏执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而同样的，贺正阳也同样承受着这份偏执带来的影响，哪怕是打着爱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