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饭吃的少，坐在轮椅上没有活动量的母亲越来越瘦，承也推着轮椅带母亲到县城里，或是背着母亲到村后的小沙漠里摘野果子喂鸡。

渐渐地，承也知道母亲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后来便不去县城，每天晌午时，在气温不冷不热最舒服的时候带母亲去割点野草，或者摘野果子。母亲会给承也一些建议，比如老刘家左边的空地，那儿的野草咱们家羊羔子最爱吃，野果喂鸡喂不肉，不如再养只兔子，还能在我腿上玩儿会儿。

承也第二天就捉了只白兔子，那兔子贪吃爱睡，倒很喜欢在母亲的腿上打瞌睡。

母亲的衰老，还有母亲的性格，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

在他年小的时候，他相信他是离不开母亲的，但后来他习惯了离开这个家，便认为他从没依赖过母亲，从而经常忽视母亲在这个家庭里的位置和重要性。

他放弃工作回到农村，同时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家庭角色时，他才明白，母亲对这个家的付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他开始陪母亲聊天，聊自己上高中时的趣事。其实高中对承也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只是认为，他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和母亲完全切断了交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和母亲扮演着没有温度的母子关系。

母亲对承也的主动靠近很欣慰，她渐渐地愿意提出她需要一只像样的狗，承也去地里忙的时候，那只狗能保护她的安全，过了几天，母亲说：我想在门上装一把锁子，钥匙只留两把，你一把，我一把，等你去忙的时候，我就在屋子里不出来。

承也知道，母亲觉得自己是个负担。她因为一次灾难，被迫的接受了“缩小”，先从这辽阔的土地，缩到这小小的轮椅里，等她接受了之后，她又自主的缩小自己，现在她要钻进一个带锁的屋子。

承也不同意，他说他适应的很好，种地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母亲仍固执的重复：我就要一把锁子，就一把锁子。

这个时候的母亲，像一个小孩，她把承也当做她的依靠，她最信任的人。

承也给装了锁子后，也总建议母亲和他出去走走，母亲拿痒痒挠撩起自己的裤管，大大方方的提醒承也：“你别欺负我。”

给父亲过三周年，就是死去三年整要请一些亲戚烧纸钱，烧完纸钱在家里吃一顿饭，这顿饭之后，父亲的社会角色算是彻底终止了，一切关于他的礼节往来，全都要消失。

承也在这天要代替母亲做她曾经最拿手的菜。

亲戚们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聊关于父亲得话题，只有母亲在不断重复的提起，她说李长生起了个好名字，但没得好名字的命。又说父亲经常托梦给她，说他过得潇洒自在，还让多烧点钱给她。

承也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这些，当然，母子两个，从未聊起过父亲。

母亲是在父亲去世的三周年上，第一次因为父亲的死去而哭。母亲很少哭，这亲戚们都知道，于是一个个都慌了，饭也不吃了，蹲在轮椅跟前仰着头和母亲说话的样子像一群小麻雀。母亲捂着脸不让人看见她的哭相，别人问她是不是心里难受，她听了使劲摇头，说她生了个好儿子，嫁了个好男人，这辈子没有吃过苦，就是临了临了让她想的慌。

她把脸擦干净，抬起头来，看着这些亲戚们，坚定地说：你们烧钱的时候都给李长生烧一份，他缺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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