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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梦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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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梦碎

第一节梯田

春耕春种按两份规划轰轰烈烈的去准备了,尤其那份开荒扩种计划撩得受苦人心痒难耐,哪有心思再想别的。但是公社早已下令去冬今春各大队要完成至少一项学大寨农田基本建设,最近又三令五申要求各队上报学大寨成果。冷庙沟一冬天放了羊,干部不管,社员赌博,耽误下了。要赶紧在早春把梯田修出来,好应付公社检查。在这件事上,刚上任的柳书记哪敢怠慢,硬逼着申有福、刘树生分出一部分劳力上了背峁子。

背峁子在脑畔山北边,翻过脑畔山西崾岘,从首阳沟梁向北延伸出一道舌状的峁梁,这就是“背峁子”。取这名由于它朝北,有点背阴的意思。脑畔山和首阳沟梁总要挡住它一些阳光,因此这块土地虽然平缓,却不受冷庙沟待见,种些杂豆、杂谷,也不常锄,也不撂荒。树青因此也来的少些。

背峁子延伸下降的坡度很缓,算是冷庙沟最平展,也是最长的一条峁梁。先人早先看它平缓,把它切成一块块的阶梯状,但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梯田,每块阶梯虽然已经较缓,但是还有些坡度和坑洼,遍布着径流状的小沟。每个台阶也不垂直,长满了杂草,阶壁上到处是坍塌和缺口。每块地并不是封闭的,在峁梁两边都是缓坡连接,能看到较大的径流撕裂。干部们指定这块地修梯田,也并不指望造地丰收,也就是这块地平缓,先人已经做了不少工程,现在修起来用不了多少工时,应付检查没有问题。

树青和老贾带着人来到背峁子。仔细一看还真是一块好地,在冷庙沟还少见这么大一处平缓的地块。风景也美,东边是缓缓的荞麦坡;向西北延伸出锅塌沟主沟,直直的没有一个弯,极目所望莽莽苍苍,不像冷庙沟,曲里拐弯看不到三丈远。两边眼界都非常开阔。走到峁尖,向正北一望,已经能非常清晰的看见锅塌沟的牌坊,还没开春,干枝交错,小村被遮蔽的隐隐绰绰,后沟蒙着轻雾,像是披着纱巾的新娘。树青心中叫了声“我的桃花源”。

说是工程量不大,要干的活还不少:每块地要找水平、削高垫低;每个阶梯的崖壁要削直补上缺口、垒起堤墙;两边缓坡要削平,封口。马上要春耕大忙了,不能把人都箍在这上面,树青和老贾商量把人分成几组,各组承包几块梯田,按块定工分,检验合格就可记分回家。这个方法立马就鼓起了干劲,几组人员热火朝天比着干起来。

这法子效率真高,七八天背峁子梯田就修好了,站在脑畔山西崾岘一看,一层层的梯田画着弓形的曲线延伸到峁尖,像是女人的裙摆,又像是层层的波浪,冷庙沟的受苦人第一次看到大自然在自己的手下忽然变了样,变得那么浪漫、那么舒展,都看得醉了,咋咋称美。

叫上几个干部也来看。

老贾说:“好,好,再修它几块。”

老申说:“背峁子往年就打不下粮,花了这么多劳力,别中看不中用。”

树青说:“只要下点功夫,不怕打不下粮食。”

“全队就那么大的堂账,不能都泼在一块地上。”

“今年我要在这里弄块试验田,种上换来的良种,对比试验。”

大家默然。老申给生根挤挤眼,意思说:“让他娃弄吧,心思都花那上了,就顾不上……”

树青不想争吵,权当默认,先干起来再说。他在背峁子上挑了一块宽窄适中,阳光较多、面积不大的地块。问老胡要了两庄擂好的粪,又舀了半袋子尿素(老贾上次送粮拉回的化肥就堆在知青窑最东边的空窑中,再没人招呼了。)赶上驴送上了背峁子那块挑好的地界。又带了几个人在那块地上用铁锨深翻,每一行先挖一锨深,撒上一层尿素,再向下挖一锨深(就是两锨深),撒上一层粪肥,垫上土,再挖下一行。这是树青在会上听来的经验。

挖地的人有些牢骚:“这撒的是啥些,像给墓道撒的白灰灰,好晦气!”、“这样种地,冷庙沟的地得种到猴年马月去了,喝西北风啊!”

树青自有他打算——等开春后,把这块地播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优良谷种,看哪个品种最适合冷庙沟生长。但是他却不向这些受苦人说明,一方面他觉着解释不通,一方面心中有一股气,拗着他拼命的挖地,断得那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不再言传了。地块本不大,用不了一半天,这块地也就挖完了。为了将来精确核算试验田的收成,他又让这些挖地的村民帮着仔细丈量了一下这块地的面积,并按尺寸划出了一个个方形格子。

第二节篦子沟大坝

会上柳树青坚持把修篦子沟大坝也作为冷庙沟学大寨的另一项任务,都交给了老贾。大家心里明白,那工程量太大,不像背峁子梯田,有老祖宗的基业,手到擒来。春耕大忙,队里死活再不想给贾顺祥劳力,树青也说先摸摸情况再说。老贾就只带着葛振文和赵熙芸去了篦子沟。秀才是学校还在放假,老贾想让他给设计工程方案和算计一下工程量。小芸是自告奋勇要来的。

贾顺祥早就对篦子沟情有独钟。他家的窑洞就在篦子沟的沟掌顶上,天天望着宽广豁达、峭壁叠嶂的深沟大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在篦子沟建起一座大坝。

从酒坛沟到板蛋沟打的几个坝,都是狭沟土坝,淤不了多少地,洪水一来还极易冲垮。篦子沟沟深宽大,特别是沟口的石胡同,沟窄石坚,颇具一夫当关之势。一旦建坝,开阔的后沟将淤出大片良田。

老贾的这一梦想久未实现,是因为这工程量太大了。酒坛沟一个土坝花了全村劳力好几年的功夫。首阳沟、板蛋沟的坝,基建队整年的迫在上面,也就是个小小的土坝。要在石胡同上打石坝,对冷庙沟来讲,那简直就是蚂蚁啃骨头了。

金豆子舍命炸了鸽子洞,不管是天意还是人祸,却悄悄的遂了老贾的梦想。

说是天意,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助。金豆子所炸的鸽子洞正好在石胡同最窄的地方,鸽子洞的上方原本就是峭壁悬石。鸽子洞一炸,劈掉了半壁悬崖,万千巨石塌将下来,不但把石胡同堵得严严实实,东面的半截台地也堆起了石头,从沟底算起,乱石堆起足足有两三丈高。

老贾站在石堆上暗暗称奇。当初他确不知道□□有这样大的威力。按现在的高度,回望沟掌,心中算计,淤出百亩坝地没有问题。

但是要真想固坝淤地,光这些乱石堆是不行的。石堆松散,到处是缝隙,没有泄洪通道,如果不修整,一但来了大洪水,好好的一座坝基就可能毁于一旦。

迎水面要堆砌整齐,不留缝隙;坍塌的石头斜斜的堆在了东边,西边的石堆还不够高;还要留出出水口,砌出排水渠。工程量还是相当巨大的!

老贾站在石堆上,百感交集。这是金豆子拿命换来的一座坝基。他知道豆子炸洞,一是葬母,二是还愿。他跟豆子第一次在鸽子洞相遇,就已心灵相通,豆子在他跟前痛哭想母,他向豆子吐露建坝的梦想。这都是两人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白的心声。后来豆子在鸽子洞葬母,老贾劝他搬到山上,劝他的理由就是建坝。豆子充分理解了老贾的心愿。炸洞其实就是去完成老贾这个心愿,造福后世,以弥补他对母亲的忏悔。老贾也受过巨大的磨难,他能够理解金豆子的心情。李丕斗把它定性为□□破坏,他从心底非常反感:没有其他人员伤亡,两辆架子车已经推出来了,国家财产没有受到一点损失,连他贾家先人的碑都给送回来了,还用自己的命建成这么一座坝基,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李丕斗的狂妄,使他心灰意冷,哀莫心死,他不愿再为他卖命,毅然用“赌博”辞掉了书记的职务!

老贾叫小芸把带来的香烛点燃,插在石缝中,站立低头,揖手躬身,泪洒石堆。老贾一生刚直,即使在最苦难的时候也没向人低过头。在这乱石堆上躬拜,实是悲喜交加——一个苦难的人儿帮他实现了美好的梦想。

小芸和秀才也跟着躬身膜拜。两人心情却不相同,小芸家境也不好,与豆子同病相怜,建坝一方面想给豆子一个好的归宿,另一方面也是赞赏老贾建坝心愿,决心助老贾一臂之力。秀才和金豆子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伙伴,又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虽性格并不很相合,但毕竟相处多年,对他家的苦难故事知之甚深。对于金豆子的死,内心深处悲痛异常。本不想跟老贾来此石堆,见老贾如此膜拜,也在心中默默祷告:

“豆子同学,发小数载,家难大悲,出此下策,挟母远遁,刹成两界,兄悲思念,不想打扰,来此焚香,祷告安详,母子团圆,怡乐安康。”秀才才高,悼词一蹴而就,面对石冢默念出来,心中出了一口长气。

祷毕,老贾指挥小芸和秀才拿出大绳丈量坝基,吩咐秀才记下数字,画出草图。嘱咐回去计算一下工程量,包括用工、用材。秀才估算下来,修建篦子沟大坝,不光是人力的问题,要水泥、要□□、可能还要工程机械。

事毕,坐下歇息。秀才说:“真要修坝?”

“嗯啦。”

“豆子母子本就悲惨,埋在石下,连尸首都找不到。何必搬弄,惊扰亡魂,让他们安静一下不好。”

秀才悲哀,说话有点转(zhuǎi)词。老贾虽文化不高,也是见过世面,听懂秀才的意思,沉默半晌,说:“俄也受过大苦大冤,刚抓走的时候,俄也寻过死,解(hài)下(hà)豆子的心思。俄真没想到豆子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打心眼里崇敬。要说他是□□,俄不信,都是人逼得没办法了。”

沉默一会儿,小芸说:“俄也想让豆子母子安魂,但是背上这天大的黑锅,豆子能安魂吗?他做出如此举动就是想当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豆子多么希望别人能理解他。如果俄们把它修成一座大坝,造福子孙,那子孙万代都会抬头望着这座大坝说,那是知青金解都打的坝基,他的英名就会流传下去,俄们还可以在坝上树碑立传,也不辜负了豆子一生的愿望。”

又是沉默。秀才心中却在翻腾:耿四和金豆,两个好友都惨遭不幸,天各一方。秀才满腹经纶,一生谨慎,虽说出身也不是很好,并未惹出事端。下乡两年多经历坎坷,见多了世事炎凉,活人遭罪,死人蒙冤,自己毫无正气和勇气,有何脸面面对拘押的朋友和死去的冤魂……

老贾不会像这些学生娃那样沉默长思,他从大狱出来就厌烦了世事纷争,让李丕斗连哄带骗不得已当了几年书记,他早已对篦子沟豪情满怀,想尽办法卸掉“书记”的羁绊,现在在柳树青的支持下可以在篦子沟名正言顺的大干一场。老贾站起来壮声说:“你们学生娃说话都要带语录,俄今天也说一句:下定决心,愚公移山。从明天开始,俄就要在这里开工了,你俩愿干就来,不愿干就上大田。也许这就是俄下半辈子的活什了。”

至此,篦子沟从早到晚响起了凿石的敲击声,单调而悠远。那沟里常常就老贾一人,来的最多的是小芸,秀才不上课也来。常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柳树青。

第三节试验田

不知怎地,今年春耕不像往年那么咋呼。往年早起派工,各个掌柜满世界吆喝,人叫牛吼的,这个问去哪里、那个日噘:“日他先人呢,咋那远!”再就是寻犁找牛的,总要乱哄哄一个时辰。今年,天不亮,没听见组长队长叫唤,牛把式们早早的扛上犁,牵起牛就上了山。其他的人都扛着镢头一个个紧跟慢赶的奔向了各自的地头。

这些天早上,少了韩生根和李宝京像狼一样的叫工。树青有点儿不习惯,常常起晚。去问老申,老申说:“还是你这个新书记有本事,搞生产还要定个规划,往年都是现想现干,夜黑里掌柜们才商量第二天的活。有了规划,各个掌柜早就分配好了,下工吆喝明天的去向。不用早起各个掌柜再瞎吆喝了。又应时、又妥当。你放心吧,都按计划干着呢。”

树青就说:“你看俄跟那帮干活合适?”

老申赶紧说:“天时不早了,你赶紧种你那试验田吧。”

队上派不出人,也没有人愿逑蛊捣那没名堂的“试验田”。树青从坝上叫回赵熙芸,去背峁子种试验田。在前些日子整理好的一块梯田里,一个畦一个畦的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谷种,分别条播在已经深翻的地里,再薄薄的撒上一点儿化肥,又细细的把地上的土坷垃捣碎,耙平。各个畦块插上写好的标牌。两人干的跟绣花似地,只能圪蹴着弯腰劳作,活计并不轻松。初春的暖阳把身上照的热烘烘的,两人都脱了棉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小芸埋头劳作,两鬓的发丝贴到了脸颊,遮住了眼帘,在阳光下闪着光,树青见了,不由自主的去撩她的发梢。小芸头一甩,眼一瞪:“别动手动脚的,腊月生的啊!”树青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她会发脾气,愣愣的站在了那里。

小芸与树青相处两年多,深深了解这个善良、实在、耿直得可笑的青年。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相濡以沫、耳鬓厮磨,渐渐心有所想、情有所钟。作为大龄成熟女性她何尝不想和他亲热。但是除了年轻姑娘的扭捏、矜持以外还有更纯洁和崇高的理由让她拒绝他的情爱。埋藏在心中很久的话,她必须和他摊牌。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握着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俄比黑五类还差的出身,是这个社会最烂的人,谁碰了都会倒霉。你是做大事的人,别这么没出息。你现在是党员,是干部,将来会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前程无量。沾了俄,一切就完了。文莉多好,找她去吧。”赵熙芸用非常平静的语调讲完了埋在心中多日的话语,内心却是汹涌澎拜、苦涩难当。

她咬紧牙关,坚决的推开他,透过满脸泪花和飘发,浑身颤抖的盯着这个耿痴男孩一会儿,一字一顿的说:“我-们-不-能——”站起来,转身拿起衣服和锄头下山去了篦子沟。

第四节大田春耕

试验田种完。柳树青要捉牛去大田耤(jie)地。刘树生说,现在没有多余的牛具。

这期间又让柳树青拉车送了回干草。干草就是谷子的秸秆,是牲口最爱吃的青饲料。但是山村里很少能拿它给自己的牲口吃,和麦子一样干草也是政府征购的农产品,支援军队喂养军马。年年都有征购任务,今年上头没有催逼,就拖到现在没送。申有福看柳树青又没了事做,就说你送趟干草吧。树青把干草送到征购站,人家说,现在军马逐渐减少,不需要这些饲料了。

树青又往供销社送了趟羊皮,那是冬天饿死、冻死、摔死的羊只剥下的。

那天晚上,老申又派了趟急活,叫他跑趟新窑沟换回些春荞麦种子。

才把春荞麦弄净交给各个掌柜,老胡让他赶紧跑趟沿河湾换回些春洋芋,隔天又叫再去一趟沿河湾淘换些早汕谷种子。

又带着几个婆姨把春洋芋浸泡切块上炕发芽,把早汕谷酿泡摊开晾干。还没给掌柜发下去,韩生根拉着老申来跟他商量着让他去趟瓦窑堡换回些毛黑豆种子。才远,两三天的路程。

虽说这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跑腿活,值不当他书记去跑路。但这都是当紧春播用的,也都是会上定下的早熟品种,他书记不必像掌柜们各自带领一拨人忙于大田的一线生产,腾不出人来,这些跑腿的活也就是该当他做的,树青没有一句怨言赶紧颠颠的跑去都办了。

送完干草、羊皮,换回种子又没事可做了,也没有人张(理)他。受苦人都说,你是书记,管大事的,想干啥干啥,人家怎么给你派活。

树青就去篦子沟,老贾在凿石头,准备把凿好的石头砌坝坡,小芸给老贾背原石,并把凿好的石头搬到坝基上。老贾见树青来了,也不让他干活说:“你来这里干甚?还不赶紧去大田看看……”意味深长。

树青听老贾说,一寻思,这些日子春耕大忙,尽让他干些没名堂的事,不让他上大田,总觉蹊跷,作为干部,还是要到大田里看看。第二天不等韩生根派活,一大早天不亮,悄悄扛上镢头,跟着一帮人出了村。这回是往前沟走,快到贺团峪时从右边上了坡,沿地边上了一架峁子,显然这片峁地刚被掏完,露出波浪般的黄土。再往后是谷子洼,就是梁子拦羊和瘸腿母狼对眼的地方。大家停下一字排开,开始掏地。

树青踅摸前面这架峁子就是打谷峁了。谷子洼和打谷峁在冷庙沟的尽西边,是多年的生荒地,因与贺团峪有些纠葛,荒了多年。柳树青看过《开荒扩地规划》上面提到打谷峁,算是计划中的开荒地,那谷子洼没提呀(谷子洼已经紧挨着贺团峪了,本不想引起纠纷)。显然是多开的荒地。树青不言传,跟着埋头掏地。

《开荒扩地规划》是在会上定的,按增收两成粮食的核算选择的开荒地块,有地名、地标位置、亩数、播种品种。柳树青签了字,也叫各位干部签了字。这些山、峁、坡、墚的地名,柳树青多数都认得,不熟悉的也叫上生根去核对了。因此心里都有底数。

第二天天不亮,他又悄悄跟了一拨人。这回是上了脑畔山,从东崾岘上官道,沿着猪背岭往北,右边路过他第一次打柴的冯团峪。再往北,柳树青就没走过了。路中有一个窄墚,往东伸出一个小峁子,这个小峁子的坡顶也耤(jie)得差不多了,从峁子的北坡下去,不到半坡,一字排开,向上掏地。树青记性还好,他想这里靠着猪背岭,上面的窄墚就是鸡冠山,这个峁子应该是韩生根提到的猪背峁。这小半截坡是个阳坡,倒是很平坦,但坡度快接近七八十度了,有点像在酒坛沟坡面上掏的那种陡坡。树青想:这些地都在东山墚的东面,而且这北坡还这么陡,既不在规划中,又逾越了章程。

第三天早上,天有点阴,比前两天都暗。柳树青又盯上一拨人,正集在一起,有点没头苍蝇,有人问,“上哪里?”

“麻子坡”。

“日憨呢,转甚?往南,上篦子沟呀。耶天还在那儿受呢!”

“锅塌沟的麻子坡,往北磕。”

树青大惑,原来村里有两个“麻子坡”,两个麻子坡一南一北,都不近。规划上的是哪个麻子坡呢?

人群开始上脑畔山,三三两两,黑黢黢的,边走边谝。

“篦子沟的麻子坡还没开完呢。怎么又去锅塌沟的麻子坡了?”

“再往上掏,就到蓝翠屏了。老贾不让呢。”

“咂!离他家祖坟还老远呢。”

“怕坏了风水。蓝翠屏多美,留着给他大、娘、婆姨睄呢。”

下了东崾岘,顺着涯根往东走一阵,再向南拐一个弯,有个刀把形小沟,西坡上有个缓缓的小台地,就是麻子坡。柳树青想起去年到这里收过豌豆。台地已耤(jie)完,这些人下到沟底,分成两拨,分别向东西两边的坡滩地挥镢掏地。地界不宽,长满了半腰深枯黄的蒿草,显是潮湿的老生荒地。树青想:两个麻子坡都被开了荒,其中必有一个不是规划中的。还有这洼地根本没有听说?

树青抬头举目头上的崖顶,太阳还未升过岭背,阳光从一条平直的山脊上射散出万道光芒。

掏地的多是老汉,边掏边把蒿草拢到一起,编绳打捆。

树青问旁边的李茂山,岭上是何地,茂林说;“上头就是猪背岭官道。”

树青说“那不就紧连着东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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