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狗（1 / 2）

01

刚一走入片场，嬴越便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这并非因为他有多么红，而只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投资方硬塞进来的人。《第七中学》这部电视剧是嬴越的处女作，他在其中饰演男主角宁子豪，一个称霸七中的暖男型学神。

开机仪式那天嬴越还在外地办理退学手续，没能赶到v市。章常导演本就对他的这般行径不满，认定这家伙是个靠着背景空耍“大牌”的酒囊饭袋，好在嬴越连连道歉，看起来倒也挺懂礼貌，章导这才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他两句：“今天拍顽顽那几场戏，准备好了吗？”

“台词我都背熟了，但我第一次拍戏，到时若有问题，还得麻烦您多指点我。”嬴越个子高挑，略弯了腰认真地回应着。

坐在角落里吸着奶茶的女主演田媛翻了个白眼，对助理吐槽：“这小子把现在的演技放进戏里，我看就没什么可指点的了。”她本是二线女星，近日来又势头正好，突然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配戏，自然是大大的不情愿。

助理听了她这样说，只笑了笑。她在这位千金小姐身边伺候了一年多了，深谙少说多做的道理。

02

章导所谓的“顽顽”，是指一只金毛犬。从剧本看，这狗占有不少戏份，也算得上是主演之一。其中一个情节最为重要，金毛生病了，身为主人的宁子豪带它去看病，兽医正巧是女主江月的父亲，两人的感情也从这里开始转折升温。

今天计划拍的戏，除这场外，还有两场也都和金毛有关，但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一是金毛和男主在家里玩，然后男主带它去遛弯，二是金毛和男主女主一起散步。这两场分别作为剧中的开头和结尾。

章导这样安排是有理由的，和动物的对手戏并不好拍，他想先大概看看嬴越的演技究竟差到什么地步，以便调整后期计划，顺便也借此整治下这小子，暗示他不要指望靠着后台耀武扬威。凡是进了他章常的局，管你是什么人，都得服从指挥。他已经为资本低过了头，不能再忍受自己产出一部烂剧。

03

介于金毛在此剧中的重要红娘地位，制片方特地聘请了享有盛誉的绒花和它的驯兽师。据说绒花极通人性，智商超群，能在最短的时间领悟到驯兽师的指令，拍摄效率是其他狗的十倍。

嬴越已在片方寄给他的资料里得知了这狗的存在，早就十分好奇。问候完片场的工作人员，他一边复习着自己的台词，一边时不时打量着入口，期待看见狗狗的身影。

此刻，绒花还在去往片场的路上。它窝在副驾驶的软软垫子上，面前是一杯酸奶、一杯豆奶、一杯羊奶。驾驶员偷偷瞥着金毛，看它哪个也不肯喝，他急得不行，从车内后视镜向后座的驯兽师递眼神求救。谁知驯兽师闭着眼假装在补眠，很不讲义气地置身事外。驾驶员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花、花爷，我错了，我也没想到那房车的轮胎说爆就爆，都怪我，没照顾好它，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您别生气了……”

金毛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依然不理他。

驾驶员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点小事真不值得您动怒，您想想一会儿又能看到小明星们了，您不高兴，他们都得难过……”

绒花歪过头瞅了瞅他，似乎觉得这话有两分道理，哼哼唧唧地叫了一声，它拿爪子扒拉开羊奶的盖子，矜持地舔了起来。驾驶员长吁一口气，专心看路，把车开得更稳了。

04

伴着清脆的铃铛声，绒花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片场。这声响并不大，可不知怎的，全场工作的人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纷纷转过头望着金毛犬和它身后跟着的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嬴越有点惊讶，这狗的铃铛并不是系在脖子上的，而是……戴了个耳环？他正腹诽着，却见那金毛忽地扭过头，径直看向他所在的方位。嬴越没有把这当回事，他一直很有小动物缘，长这么大，还没遇见过躲着他的猫猫狗狗。

绒花看了他几秒，又把头扭开了，在片场随便走动了片刻，循着驯兽师的口令，跑到了章导身边。

章导和驯兽师进行了一番无意义的寒暄后，招手叫来了男女主角的扮演者。田媛最喜爱毛茸茸的小玩意，绒花又长得十分可爱，立刻便俘获了她的心。拍动物戏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和动物培养默契，至少不能让动物因怕演员而不敢靠近。要不是因为绒花片酬极高，章导更愿意主演和它多接触几天后再开机。

绒花惬意地享受着田媛的抚摸，两只茶色的眼睛微微眯着。嬴越察觉到了田媛对他抱有的蔑视态度，很识趣地没有靠上去，只浅笑着站在一旁。

田媛抬头见他一脸受气小媳妇的可怜表情，眼巴巴地看着狗狗，一米八的个子只有半米的气场，她心里不禁别扭起来了：“喂，傻站那儿干嘛？来摸摸它啊，不然一会怎么拍戏？”

嬴越这才也蹲下了，低声附和着：“前辈说得对。”

田媛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挺乖嘛。她在娱乐圈也混迹了四五年，漂亮的脸蛋见得多了，真能吸引住她的还得是一个人的性格和品质。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断言嬴越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为时尚早，搞不好他真就是个善于逢迎的小人。还抢了男神的位子！想到这里，田媛刚燃起的几分好感灰飞烟灭了。

她费尽心机地推掉公告挤到这个剧组，就是因为听说穆严会出演男主角，结果全是假的。

嬴越的姑母家养了许多狗，他小时候常常去玩，很懂得如何讨狗狗的欢心。一边挠着绒花的脖子，嬴越一边和它说着悄悄话。

田媛听他做完自我介绍后又给狗子介绍剧组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揶揄：“你真有意思，它又听不懂。”

嬴越笑了笑：“我听说它很聪明的……”他话没讲完，拧起眉头低呼了一声——绒花突然张开大嘴死死咬住了他的食指。

章导正和驯兽师在一旁说戏，听到声响连忙走了过来。绒花已经松开了嘴巴，它咬得够狠，嬴越的手指正冒着血。

驯兽师惊讶了，不明白自己一个没看住，这位祖宗怎么又发起脾气来了。它进场第一天就搞事，万一把章导吓着怎么办？解了约，那高昂的片酬可就打了水漂。驯兽师正欲道歉，却听被咬的小白脸先开了口：“是我不好，可能摸疼它了。章导您别担心，伤口不大，养两天就好了。右手的特写镜头一共四个，我可以改用左手。”

章导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我不是怕进度出问题，我是怕你被咬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干啥都没数，狗能瞎逗吗？快去处理下手指。”他又转向驯兽师：“小老弟，我请你来是因为你们名声极好，这、我没听说它咬过人啊！”

驯兽师连忙保证道：“章导您放心，这次肯定是个意外，我和它沟通沟通，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了。”

半小时后，驯兽师被狠狠打了脸。绒花又一次袭击人了，还是同一个人。

嬴越有些尴尬和狼狈。他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带资进组会引发其他演员甚至剧场工作人员的何种讨论，他当然懂得。正因如此，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即使演技一时半会儿磨练不好，他也要以最诚恳的态度认错、讨教、继续学习。可他没想到会栽到一条狗的身上。他也不明白了，这狗怎么就盯上自己欺负了？

章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动物不肯配合做出表情和动作，他可以等；动物和演员对手戏演不好，他可以多切几组分开的镜头。然而，这动物追着主演攻击，他可是没了办法。难不成再换只狗？或者全用电脑特效？

田媛可是不怎么犯愁，她的工资是按时间算的，男主演那边一直耽搁着，她倒是乐得带薪休息。摸了摸绒花的头，田媛幸灾乐祸道：“小可爱，干得漂亮！”金毛听了这话，突然冲她呲牙咧嘴，表情非常凶恶，田媛吓了一跳，退开几步，暗自纳罕，这狗真能听懂人说话吗？

章导又在和驯兽师进行交涉。驯兽师算是明白了花爷的意思——那家伙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可惜这话是无法宣之于众的，说出来也没人信！驯兽师本来就胖，爱出汗，此刻心里焦急，更加挥汗如雨。他虚弱地解释着，章导却不置可否。

走投无路之际，驯兽师又被嬴越拯救了。

“章导，您看不然把有狗出镜的几场戏往后挪挪吧，我先和绒花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拍出来也好看些。我也不想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拖大家的后腿。您觉得行吗？”嬴越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带着谦卑的笑容。

章导问：“你打算培养几天？”他的言下之意是绒花片酬太高了，他可没有闲钱租用它太久。

嬴越贴心道：“这个，我和小袁哥商量就好。我保证不会耽误日常工作的。”所谓小袁哥，就是驯兽师了。章常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

05

是夜，停车场。

嬴越不大放心道：“小袁哥，要不你还是去我家住吧，我怕绒花需要你。”

驯兽师岂敢耽搁花爷约炮，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狗粮我给你放后座上了，每天喂三次就行，它性格很好的，平时没什么特殊需求，当然，肯定不会再咬你了。真有问题，你打我电话好吧？”

嬴越不好意思再勉强他，犹豫地笑了笑：“那行……”

小袁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嬴越愣了片刻，叹一口气，对着副驾驶位上的金毛道：“要委屈你几天了。”他还没有助理，凡事都需亲力亲为，比如开车回家。行到半路，嬴越忽觉肚中饥饿，一打方向盘，拐进了通往超市的小道。他下了车，不知该如何处理旁边的狗，试探着又说道：“绒花，我去买点吃的，你、你别乱跑，在车上等我。”

绒花“汪汪”两声。

嬴越无从破解它的狗言狗语，只好锁了车门，以最快的速度采购了数袋泡面、一盒鸡蛋、五瓶可乐。他还特地买了三包相同品牌的狗粮。回到车上时，绒花依然待在原地，似乎连姿势都没变。嬴越松了口气，摸摸它的脑袋表示夸奖。

金毛犬受刺激般，猛然扑到他身上。

嬴越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要被咬了，却不想只是“投桃报李”的示好——绒花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他拍了一整天戏，由于怕出错，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此刻被狗子扑了个满怀，倒是神奇地放松了下来。

“乖，回去坐着。马上就到家了。”嬴越说话算话，果然五分钟后就把车开进了车库。他住的地方是个高档小区，物业对狗子的检查十分严格，好在小袁提前把证件都转交给了嬴越。

“怎么又吃泡面？”物业大爷验完绒花身份，开始热心地关怀。

嬴越性格随和，邻里关系向来处得不错，听到大爷发问，他有点羞愧地笑了笑：“懒得做饭了。”

恰好电梯到了，两人没再继续说话。嬴越牵着绒花上了楼。

他也算不上懒得做，只是太累了，不想再花心思琢磨夜宵。把狗粮倒进空玻璃碗里，嬴越招呼着绒花：“宝贝，过来吃饭。”他挺喜欢这只金毛犬，虽然对方莫名其妙咬过他两次，但平心而论，的确是一只聪明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