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之谊(1 / 2)
01
华阳山脉位于燕赵两国交界,其中有一峰,名为绝凌峰,山势陡峭,非常人能居。然而,三十多年前,一位奇人来到此地,非但稳稳当当住了下来,且开办学馆,广招弟子,因材施教。此人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杂学大家鬼谷子,他所教导的第一批弟子里,有两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庞涓,孙伯灵(孙膑)。
这两人在鬼谷门下同习兵家之学,皆是聪敏灵慧,天赋过人。孙伯灵出身名门,乃是孙武七世孙,幼时便被父亲送入山中修学,庞涓却是孤儿一个,流浪数载,老师游历时捡回来的。
孙伯灵第一次见到这位如野猴一般的师兄时,委实惊讶了,虽则如此,他向来讲礼,收敛了神色便按老师吩咐快步走去后院置备了饭食和干净的衣裳。
庞涓年纪不大,可多年自力更生吃尽苦头,对谁都是一副戒备的模样,唯独面对孙伯灵,他还肯讲几句话。原因无他,孙伯灵风神疏朗、性格温和,从不与人争执吵闹。鬼谷子安排他来带领庞涓熟悉山中事务,也是看中了这点。
孙伯灵心思细腻,自然明白老师的想法,领着庞涓四处走动,三两日便给他讲清楚了整座学院的规制及其中弟子的日常修习守则。庞涓已不像初来时那般谨慎了,他知道自己走了大运碰上了高人,不日必有所成,心里得意松泛起来:“伯灵,你在此处修习几年了?”
“两年有余。”
“老师倒是很器重你。”
孙伯灵笑了笑:“师兄天资聪颖,恐怕不用两年便能比我厉害了。”
“你却为何叫我师兄?”
“此处不论修习时日,只论实际年龄。”
庞涓半晌没言语,忽然又是一问:“伯灵哪里人?家中可是大官?”
“我从齐国来。”孙伯灵从不爱对人说自己的身世,此时也是含糊略过,“家里哪有什么当官的,寻常百姓罢了。师兄还没开始听学,便想做大官了?”说到结尾,却是揶揄的语气。
庞涓正色道:“学而无用,学它做甚?”
孙伯灵哈哈大笑:“师兄好气魄,那现在便去找老师罢,省得耽误了你这大将军成才!”说完便跑了。庞涓这才听出他故意挤兑自己,气得脸红,却不会骂人,只追上去要捉对方质问。
自此以后,两人同在一处修习,日间听鬼谷子授课,夜里便就白日所学讨论辩驳,几乎形影不离。同门师兄弟连连称奇,都说他两个是“刚柔相济,天作之合”,唯独鬼谷子对两人的友谊不做评判,听到了如此说法也只一笑了之。
倏忽五载流逝,庞涓孙伯灵皆加冠成年。书中知识业已授尽,鬼谷老头不再要求他们及其他年龄相仿的弟子坐堂念书,只每日布置了习武三个时辰的任务,而后人手一张绘于羊皮纸上的天下山川地势图,说是“自行揣摩,两旬后当面考察”。既未言明考题,又未做一二指点,弟子们面面相觑,皆是懵懂状,鬼谷老儿却只大笑着径自去了。
庞涓知道师弟素有急智,便是问道:“伯灵,你说老师是何意?”
孙伯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又无所谓道:“想也无用,老师向来神思奇异,按他说的去做便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庞涓有些无奈:“你倒是洒脱。”
“至多便是不让下山出师罢了,这里的野果山泉难道入不得师兄的眼?”
“这关野果什么事?你啊,竟日只说些没力气的话……”
孙伯灵忍不住笑了:“师兄想要力气,便来我屋中喝酒,去岁酿的赵酒也该开坛了,保你烈火上头。”说着携起庞涓的手不由分说把人拽走了。
两人大醉一场,睡到翌日午后方醒,却是不头晕不头疼,只觉神清气爽。庞涓抖开那卷羊皮地图,沉思片刻灵光一闪:“师弟,你说老师是否想要我们背住天下山水走势?”
“我看未必,区区一张图,哪需要记这么久?”孙伯灵斟酌道,“我怀疑老师还有后招。”
“后招?何意?”
“说不好,你且先琢磨这图便是了。”
庞涓叹了口气:“说了和没说一样。”
孙伯灵嘻嘻笑了:“昨日我就说过不知了,偏你还是刨根问底。”语毕,两人都不再讲话,一齐默契地低头揣摩山水图。
三日后,果然如孙伯灵预料那般,鬼谷子的“后手”到了——每人再发一卷国界图。庞涓大体揣摩出了老师的意思,精神一振:“我猜老师会问列国若兴兵讨伐,该当如何打法。师弟觉得呢?”
“有理。”
庞涓听他赞同自己,反倒有些疑惑了,后悔自己先行说了答案:“如何,你今日竟乖巧如斯,同意我的见解?”
“师兄说的对,我却怎么反驳?”孙伯灵一语代过,转开话题,“用过午饭,后山切磋一番剑术可好?”
庞涓是个剑痴,自是欣然应允了。
两人斗了几百回合,孙伯灵力不能支,气息已乱了,喊停道:“师兄手下留情!是我输了。”庞涓顺势收了剑,扶住气喘吁吁的师弟:“比起上次已多撑了一柱香的时间,大有长进。”
“谁要你夸?”孙伯灵笑道,“天赋奇才,也懂我等庸碌之辈的辛劳吗?可惜我自幼习武,却抵不上你这半路出家的。”
庞涓和他相处久了,知晓他在玩笑,也不当真去宽慰,只道:“可是渴了?我弄些泉水来。”
“哎,”孙伯灵拦住他,“你往哪去?那边是法家门生的地盘,老师向来不许我们踏足的。”
“只是不许异门子弟交谈罢了,我只取我的水,真碰到人,我不说话,老师如何能处罚?若从屋中拿水回来,只怕你要渴死了。”
孙伯灵的确觉得喉咙冒烟,便也不再阻拦:“那你快去快回,我在此处等你。”
02
庞涓装了满满两个水袋回来,脸上一片绯红。
孙伯灵纳闷道:“师兄怪哉,舞剑数个时辰也是面色如常,如何取个水便累成这般模样?”
庞涓听得此言,脸上更是涨红:“那小溪里,有、有女子沐浴。”
孙伯灵怔了一瞬,哈哈笑道:“师兄胡说,老师向来不收女弟子,你却如何有这等眼福?”
庞涓见他不信,有些急了:“我没胡说!你且和我一同去看。”
“一起看?哈哈哈哈……”孙伯灵笑得腹痛,伸手拭去眼角泪水,“师兄差矣……哎,我信了我信了,你莫生气嘛。”
庞涓不肯理他,只把水囊塞了过来。
孙伯灵识趣地接住,绷着脸忍着笑喝了几口:“咦,这水好生甘甜。”
庞涓脸色和缓了些,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喝好就起来,再不走天要黑了。”
回到居所,天的确是蒙蒙黑了。孙伯灵知道自己那师兄心眼小,暗自琢磨着得赶紧把人哄好,省着夜长梦多,于是他又邀庞涓喝酒——除了剑,庞涓最爱的便是酒了。
庞涓一皱眉头:“你存的几坛酒上次不是都喝光了?”
“昨日和人赌棋,又赢来三坛。正宗的薛家干酿,最宜赏月,师兄懂酒,不来品味,岂不是白白被我糟蹋了?”
听是薛家产出,庞涓已先心动了,犹豫一番还是禁不住诱惑:“如此便谢过师弟了。只是切莫醉得太狠,不日便要考核,醉醺醺的却是不妙。”
孙伯灵引他进屋,一面低声咕哝道:“喝酒不为醉,还有甚个喝头?”虽是如此说,他也没继续纠缠,只去了后院地窖里拿酒。
庞涓在屋内等了片刻,见他迟迟不归,有些纳罕,踌躇一番也踏进了后院:“师弟?”无人应答。庞涓搭着木梯,进了地窖。地窖中酒香四溢,硕大的陶瓷坛子七零八碎裂在地上,孙伯灵则歪倒在一旁。
庞涓大惊,连忙赶去察看:“伯灵,你怎么了?”
孙伯灵被他扶起来,脸上总是挂着的温和笑容变作了一抹茫然:“我也不知……回来就觉得身上没力气,刚才竟是连坛酒都提不动了……师兄,我五脏六腑都是燥热……”
庞涓试了他额头温度,也是慌了:“山风冷冽,你莫不是受了寒?之前如何不说?”他后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回来路上就察觉到了师弟行进速度大大减弱,却只当他练剑累了,未曾在意。
孙伯灵苦笑一下:“受寒哪里会发作得这样快?”
“不是受寒,还能是你吃坏了东西?”庞涓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他们练剑一下午都是没有进食的,唯一碰过的便是那溪水了。
孙伯灵显然知道他的想法,虚弱道:“不该是水,你我同饮,你却无事……”
“我们喝的不一样,”庞涓解释道,“我装了一袋,撞见了人,便连忙避开,去了上游。你必是中了毒,我去找老师。”
孙伯灵连忙阻止道:“师兄莫急!该不是毒,我只觉得身子发软发热,却无疼痛……你先扶我去躺躺。老师若知道我们去了禁地,少不了一顿责罚。”
庞涓怔了一下,没再反驳,背起孙伯灵直奔卧房。鬼谷子的规矩历来严苛,说不准会罚他俩推迟下山时日,这是庞涓所不能接受的。
03
孙伯灵觉得浑身愈发燥热难耐了,可庞涓坚持守在床头,他也不好没完没了地脱去衣物——本就只剩单衣了,再脱,那成了什么样子?然而干熬着也是难受,且脑子越来越迷糊了,孙伯灵咬了咬牙:“师兄你回去吧,不必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庞涓拒绝道:“你自睡你的,我在旁边照应着,不吵你。”
孙伯灵哭笑不得,从来没这样懊恼他这师兄的不知变通,一时不知还能说甚,只得闭了眼默默忍耐。
庞涓静坐片刻,悄悄出门从井中打来一桶凉水,将床上人额头的布片重新泡过拧干,准备放回去时却是惊讶了——孙伯灵半睁着眼睛,迷离又失神地望着他。
庞涓心中一动,师弟这个模样实在是有些……他又忽然脸红了,觉得自己的想法偏于下流。
孙伯灵轻轻搭住他的手腕,声音也是飘忽的:“酒,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