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周六下午,纪念琪跟程泽约好了在市中心的商场见,那里地下一层新开了家很大的精品书店。
书店很宽敞,装修雅致类目齐全,读书休息区附带一个卖饮品和点心的吧台,散发出阵阵咖啡香气。
两人分头逛了一会儿,在休息区点了咖啡坐下。
程泽叼着吸管环顾四周:“这里不算吵,挺适合学习的啊。“
纪念琪说:“你家那么大还装不下你?要到这儿来学习。”
程泽叹气:“你懂什么,大隐隐于市不知道吗,在家里我妈总是不敲门就闯进来,搞得我好紧张。”然后表情荡漾地说:“要是小姐姐能在这儿给我补习就好了,我还可以请她喝咖啡。”
程泽跟纪念琪炫耀过好几次了,新来的家教老师是江大的研究生,据说知性又成熟,又有身材又有气质。
纪念琪拿起纸巾递给他:“擦一下,你猥琐的口水快要滴出来了。”
“走开。”程泽把纸巾丢还给他,伸手去拿他面前的书:“你这又买的什么?黄锦树?干嘛的?”
他翻了翻:“马上高三了你还看这些闲书,不怕你妈发飙吗?”没等纪念琪回答他又自己说:“哦对,叔叔阿姨不管你学习的,真是羡慕啊。”
纪念琪喝了口咖啡问他:“你不是说你妈最近天天出去打牌吗,还有空管你?”
“管啊,她都在我上学之后才去,嗯,对了。”他突然想起来问:“昨天下午你去开会,潘思颖跟你搭话了没?”
纪念琪垂下眼睛:“没有。”
程泽嘟囔道:“我还以为她会借宇神跟你攀关系,请你参加今晚的生日趴呢。”
“生日?谁的生日?”纪念琪不解。
“嗯?你弟弟没说吗?今天是校花生日啊,他作为男朋友是肯定要出席的吧。我妈跟潘思颖她妈是牌搭子,她昨晚回来说的,还说让我晚上也去参加呢。”
吃午饭的时候纪念宇跟好婆交代说晚上不回来吃饭,怪不得出门时既没骑车也没拿球,原来是给女朋友过生日去。
纪念琪一口咖啡卡在喉咙口,苦得舌根都麻木了,好半天才木木地说:“那你怎么不去?”
程泽拿叉子戳着面前的点心,耸肩说:“是她妈邀请我,又不是寿星本人邀请我,再说我跟那些人玩儿不到一块儿,他们觉得我是怪胎,我觉得他们中二又傻逼……呃,”他反应过来,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弟弟啊……”
纪念琪没做声。程泽还在碎碎念:“大公主终于有白马王子了,那些平时抢着当骑士的估计得气死,你要不要叫你弟弟小心点啊……”
纪念琪眼睛撇开看着别处,一副不想谈论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两人喝完咖啡提着各自买的书闲逛,程泽不愿意回家——难得隔周才有一次双休,而且升高三后连这待遇也将取消,彻底变单休——因此无比珍惜还能优哉游哉呼吸点自由空气的时光。只是纪念琪好像兴致不高,心不在焉地跟着程泽的脚步,好几次差点踩到他的鞋。程泽絮叨了半天才发现他好像一直在走神——即便神经再粗也知道纪念琪又在“不高兴”了。
在中心枢纽站那个巨大的穹顶下告别的时候程泽有点不放心地问:“真不跟我回家吗?晚上有补习,介绍小姐姐给你认识哦。”
纪念琪勉强拉起嘴角笑了下:“我才不去呢,你家又不缺灯泡,我去了跟阿姨比谁更亮吗?”
程泽看他还能开玩笑,放心了些,两人挥手道别。
纪念琪在转头的瞬间已经撑不住脸上勉强的笑容,他心里烦躁得厉害,找到便利店买了包烟,躲在旁边的厕所隔间里连抽了两支,暴跳的神经才渐渐被麻醉安抚下来。
他出来打开水龙头,在冰冷的水流下搓洗指尖,不经意抬头,只见镜子里的人双眼空洞,面无表情,好像一具忘了安芯子的提线木偶,苍白得吓人。
他看了一会儿,掬了捧水哗啦一下泼上去,镜子里的人影变得模糊而扭曲,他转开眼睛,扭头走了出去。
一群喧闹的年轻人拖拖拽拽,拉拉扯扯地跑上了车,最后一个人刚迈进车厢,门就关上了,他们惊呼着笑起来。
纪念琪站在门旁,扶着把手,身后的欢笑声令他觉得费解,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事能让人如此开心吗?为什么他体会不到?每一天于他而言都一样,不但无可期待,还让他惧怕到来。
当然怕也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
地铁喀啦啦地冲出隧道,爬上高架,阳光瞬间灌满了车厢。桥两边春树早莺,繁花潋潋,江南的四月里,无边春色滚滚地掠过纪念琪的双眼,却只留下一片荒凉。
纪念宇到家时已经将近午夜,小区里景观灯都已经熄了,只有草丛掩映的小路旁亮着两排昏黄的球灯。
他绕到前门抬头张望了下,纪念琪的窗子是黑的。按开手表背光一看,可不是,都这个点了,估计他早就睡下了。
纪念宇轻手轻脚进门,没停留直接上了楼,纪念琪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他上去压了下门把手,诧异地挑了挑眉,哟,今天居然没锁门吗。
那天不过是忍不住抱了他一下,稍微露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给他,就吓得连着锁了好几天的门躲他。
纪念宇无声地勾唇笑了,推门进去摸到床边轻轻坐下。
下弦月窄窄一痕,黯淡的光穿过薄纱窗帘,只能照见床上人的模糊轮廓,纪念宇默不作声地坐了半天,突然噗嗤一笑,低声说:“还装呢,你的心跳声都快把楼震塌了。”
纪念琪闭着眼睛挺了半天,紧张得呼吸节奏早就乱了,放在身旁的两只手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此刻被揭穿了索性坐起身来推他:“走开,回你房间去,一身的烟酒气,难闻死了。”
纪念宇低头闻了下自己的T恤,的确不大好闻。
建设班的一个同学要退学出国,叫了平时玩得好的一班兄弟走之前聚一聚。这些人平时无法无天惯了,聚会上烟酒不忌,闹得整个别墅都乌烟瘴气的。
纪念宇一向不沾烟酒,大家都知道的,也没人敢强他,只是衣服头发上却熏了个饱。
他坐在那像座山似的任纪念琪推搡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小家里算上好婆五个人,四个宠一个,娇养得纪念琪脾气大毛病多,又龟毛又毒舌。平时当着人端出那副乖巧的样子,不过是疏远不给人亲近罢了,也只有对着亲近的人,才会像这样露出骨子里的骄纵和跋扈来。
就喜欢看他像个小炮仗似的张牙舞爪的样子,比平时乌云压顶似的一肚子心事的样子强多了。
纪念琪听到他的笑声更气了,手推不动就伸脚去踹,发着狠压着声音骂他:“别坐我的床!脏死了,你怎么不干脆在外面开房算了,还回来干嘛……啊!”
纪念宇任他扑腾,也不回嘴,只和身往前一扑,把纪念琪扑倒在了枕头上。他伏在纪念琪胸口舒服地叹了口气。那群半大小子离了家长的眼皮子底下简直闹得不像样,一个晚上下来头都大了。这会儿听着耳边的心跳声才觉得宁静安稳下来。
纪念琪盯着天花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拼命挣动着推他,纪念宇沉得像块大石头,压在他胸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纪念琪气得锤他:“要撒酒疯出去撒,外面不是有人疼你了,你怎么不去找你的……你的……”
纪念宇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眯了一下,这醋还没吃完呢?怪不得这么火气这么大。
他也不辩解,只闷闷地说:“别动。”伸出双手按住了纪念琪乱扑腾的手,摸上去十指相扣压在两边,脸埋在他的颈侧吸气:“让我闻闻你的味儿。”
纪念琪瞪大眼睛,吓得连呼吸都忘了,愣了半天,心里忍不住一酸,卸了身上的劲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小时候纪念宇最喜欢闻他的味道,早上半梦半醒的时候总像只小狗一样趴在他领口闻来闻去的,毛茸茸的头发触在他脖子上,痒得他直发笑。
以后……他大概会像这样去习惯别人的味道了吧……
黑暗寂静的午夜里,两人长久地沉默着,只有心跳碰撞着对方的身体,诉说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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