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1 / 2)
苏家军占领了燕关后,良商那小人腿脚麻利地跑回了皇城,生怕保不住小命。</p>
起初,十二上将见苏辞悲痛欲绝的样子,以为她会像沈涵去世时那般消沉,没想到她当日刚安顿好扶苏澈的尸身,就召集一干将领研究退敌良策,而这一日一夜商量出的结果让众人吃惊不已。</p>
他们似乎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人。</p>
大将军的眸很冷,比昔年更冷,是望一眼便会彻骨的冷,“可有人有异议?”</p>
营帐中除了有十二上将,还有其他驻城将领,不少是北燕帝的眼线,从皇城派来的权贵公子之流,也不知来战场祸害个什么劲。</p>
有人仗着皇亲的身份站出来,“苏辞,你未免太大胆了,皇上绝不会同意……”</p>
炎陵和赵云生像昔年般分立在大将军身后,宛如两尊大佛。</p>
苏辞嗤鼻一笑,她本就生得极美,说祸国妖孽都不为过,如今弯眉一笑自带三分鬼魅之气,瞧了眼身后的赵云生,冷冷示意道:“杀。”</p>
时至今日赵云生效忠的唯有大将军一人,手起刀落,血溅红了桌上的地图,那可是礼部尚书的亲侄子!</p>
大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剩余的几名将领瑟瑟发抖,他们保证今日若有半分异议,定走不出这营帐。</p>
“末……末将没异议,愿听大将军差遣。”</p>
“末将也是,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p>
言简和陆非厌在苏辞入城后,费尽周折才进入燕关后,一进营帐便见到这一幕,不由皱眉,他们当初兵分三路行事,谁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p>
言简心疼地看着她,面前这人眼中是一片死寂,如地狱腹地。</p>
大将军挥了挥手,命一干将领退下,神色冷淡地对言简道:“你来的正好,替我去查一件事,燕关被围前皇上派了一批机关师到半月山,由黎清率领,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皇上命人将黎清抓回皇城关押。”</p>
这件事听起来不大不小,可仔细便能察觉不对劲,楚梁攻燕这么大的事情,皇上竟没把黎清派回南境,而且火琉璃的供应出现了问题,这次如此紧急的战事燕关竟拿不出几颗火琉璃来。</p>
苏辞递给他一份密报,“那批机关师是在子深出征大梁前被派往半月山的,至今未归,你去探探究竟,把人都带回来。”</p>
言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又吞回了肚子里,接过密保便走了,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遗余力地帮她。</p>
陆非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你为何要支开他?”</p>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宜牵连机关城。”</p>
陆非厌抿嘴未言,只是担忧地看着她。</p>
“不问我要做什么吗?”</p>
“不管你做什么,苏家军上下誓死追随。”</p>
即便她眉目再凉薄,可陆非厌依旧看得出,那仍是当年许下清风白日的红衣少年,他信她。</p>
苏辞脸色苍白,强弩之末的身体撑得辛苦,还是不由弯了弯嘴角,“人生得一知己,足矣。”</p>
……</p>
半个月来,北燕皇城简直炸开了锅,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一匹匹奔进皇宫,马上将士手中的烽火令如血殷红,让这钟鸣鼎食的锦绣之地弥漫着一层硝烟味。</p>
“报皇上,燕关失守……”</p>
“报皇上,银雀城失守……”</p>
“报,同安、韶涵等八城失守,楚梁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我北燕腹地……”</p>
朝堂上的百官脸上皆蒙上一层死灰,有些年纪大一个踉跄,险些瘫坐在宣政殿上,直逼腹地意味着什么,照这个架势不出两个月北燕必亡。</p>
旧派老臣之首的范远道怒指烽火兵道:“苏辞呢,她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会败得这么惨?”</p>
亡国的恐惧笼罩在百官头顶,有些文官吓得脸白手抖,不由骂道:“苏辞是干什么吃的?不退敌守国,是死了吗?”</p>
“呸,还北燕杀神呢,竟是个废物……”</p>
龙椅上的北燕帝闻之面色不善,却始终没说什么,他派去边关的眼线全被苏辞除掉了,干脆利落,这是往日绝不会有的,这些年来他习惯在苏辞身边安插眼线,难怕那人知道,也不会拔除。</p>
满殿栋梁之才骂得酣畅淋漓,唯有以江晚寒为首的新派寒门官员说一两句公道话。</p>
刘瑾捧着拂尘,站在犄角旮旯,笑眯眯地旁观赫赫朝堂,却是这群人里瞧得最透彻的人。</p>
“报,大……大将军率十万苏家军还朝,已抵达城门口,并亲自为扶苏大人抬灵柩,正奔皇宫而来。”</p>
帝王震怒,朝臣大惊,未得圣旨率重兵回京,苏辞这是要做什么?</p>
皇城主街上,十万苏家军缟素,肃穆前行,声势浩荡,以苏辞为首的十二上将亲自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椁,白色冥纸漫飞铺路,凄凉到泛着一股寒冷,百姓们分立两旁,无一敢言。</p>
镇守皇宫的禁卫军见状,不住遍体生寒,却无人敢拦,直让苏辞将棺椁抬到宣政殿门口。</p>
扶苏皇后得到消息后,也不管什么后宫之人不得涉足朝堂的规矩,老早候在宣政殿外,遥遥望见棺椁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痕已深,“哥哥……”</p>
从此之后,扶苏氏母仪天下、赢万千宠爱,但扶苏家只剩她一人。</p>
大将军一身红衣金甲如故,周身杀伐之气似归来的地狱修罗,只是未戴面具,时至今日已经不需要了。</p>
群臣还是第一次瞥见北燕杀神的真容,皆愣住了,谁能想到那鬼面具之下是一张冠绝天下的脸,美,绝美,倾国倾城,竟辨不出雌雄。</p>
只是美人抬眸一刹,目中若藏了十万烈狱,煞得人如坠寒潭,又如踏火海。</p>
苏辞立在殿门口,看了扶苏茗一眼,冷得毫无感情,“良商在哪儿?”</p>
听闻此名,皇后脸上浮现滔天恨意,手中紧紧攥着绣帕,“藏在良贵妃宫中,那是她堂弟。”</p>
她只恨自己无能,这些时日来都没能让良贵妃把人叫出来,亲手为兄长报仇。</p>
大将军一个眼色,陆非厌便消失无踪。</p>
她望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宣政殿,时隔五年再次踏入朝堂,亦是最后一次。</p>
红衣金甲阔步而入,老远就听到满殿栋梁吵得鸡飞狗跳,寒音落下犹如刀剑加身,“方才是哪位大人说要议和的?”</p>
一时间朝臣们纷纷默契地后退了一步,低头噤声,各个跟小鸡仔一般。</p>
范远道终究是老臣中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动如山的站出来,“苏辞,携重兵私自还朝,入金殿不拜君王,你想谋反吗?”</p>
谋反谋反,这满朝权贵动不动就指责她大逆不道、兴兵谋反,也不知是怕,还是盼着。</p>
大将军轻蔑一笑,“皇上当年免过我跪拜之礼。”</p>
她看向龙椅上的帝王,那人一言不发,似是默认,昔年她被囚于皇宫时,确实免过。</p>
只是慧眼如炬的北燕帝一时认不出这还是当年的将军吗?</p>
苏辞逮住范远道这出头鸟,就没打算放过,“倒是范大人,本将军昔年端了谢王世家时,竟漏了一个范家,可是让范氏子孙这些年来作威作福、鸡犬升天了。”</p>
五年前范家还没这般做大,至今竟也有谢王世家昔日权倾朝野的劲头,多是帝王纵容的。</p>
范远道薄怒道:“大将军,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p>
苏辞不做理会,幽幽看向满殿大臣,“都谁主张议和,站出来给本将军瞧瞧。”</p>
还真有不怕死的,礼部的良尚书深知今日他良家已和苏辞结下梁子,索性豁出去,站出来指责道:“梁楚六十万大军压境,边关十城沦陷,我朝兵力有限,议和是大势所趋,老臣倒想问问大将军都为国为民做了什么?”</p>
苏辞:“扶苏大人的尸骨已置殿外,燕关城下无辜将士和百姓的尸骨仍在,我也想问问良大人的侄子都做了什么?”</p>
良尚书怒指她,“苏辞,如今我北燕正值江山危亡之际,那芝麻绿豆的小事岂能和救国大事相提并论。”</p>
苏辞冷笑,“芝麻绿豆的小事?诸位大人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边关将士的性命和百姓的亡魂在这巍峨的朝堂上到底算什么?一纸奏折上的空闻吗?诸位大人出征前一心想着主战,遇见碰到钉子便一味求和,我泱泱大国就养出你们这帮欺软怕硬的庸臣吗?”</p>
她掀开衣摆,跪向帝王,“启禀皇上,臣主战。”</p>
范远道亦是跪下,阻拦道:“皇上不可,为今之计求和为上,割城赔款尚还能保住国本,壮士断腕尚有生机。”</p>
旧派老臣纷纷下跪附议。</p>
苏辞眸中闪过杀意,“我北燕国土和子民就是诸位大人说舍弃便舍弃之物吗?”</p>
范远道:“若非大将军丢了南境十城,何以致今日局面?”</p>
苏辞厉声打断道:“是吗?可在那之前,朝廷已经向边境停止供应粮草,南楚贿赂的使臣已住进你范家的府邸,各位串通一气的大臣连割城议和的奏折都拟好了。”</p>
范远道大惊,她是怎么知道的,“竖子,休得污蔑老夫!”</p>
新派寒门官员虽都是文臣,却不乏风骨,亦是纷纷出列下跪。</p>
江晚寒第一带头跪在苏辞身后,“臣主战,我天/朝大国岂可不战自降,弃子民于不顾。”</p>
“臣附议,我北燕国土一寸都不能让。”</p>
北燕帝确实已有议和的心思,但他也知苏辞所谓的主战,并非他要的开疆扩土,收复城池后她怕是连一寸多余的土地都不会占。</p>
帝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利眸如剑似想刨开她的心,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冷声回荡在大殿,“南境十城可是你故意弃的?”</p>
别人尚且不知苏辞,可帝王与她一起长大,岂会不知,那人是北燕杀神,派个文官去都不会半个月内丢掉十座城池。</p>
“是,臣提前撤走十城百姓,故意留给楚梁大军空城。”</p>
一言激起千层浪,朝臣哗然。</p>
范远道逮着这罪名,作势破口大骂,“苏辞,弃家国于不顾,你算哪门子将军?”</p>
六部尚书中,除了兵部尚书江晚寒,其他人纷纷附和,盯着苏辞的眼神像刽子手的刀,恨不得唾沫星子淹死她。</p>
大将军冷笑,“诸位大人现在开始与我谈家国了?前年西南大旱,范大人联合户部尚书私吞十万两赈灾银的时候,怎么不谈家国?刑部尚书殴打死进京伸冤的寒门学子时,怎么不谈家国?吏部尚书买卖官爵,收受贿/赂时,怎么不谈家国?至于工部和礼部,呵……尔等在这富贵皇城锦衣玉食、搅弄风云之时,可知多少南境将士在大雪天连口饭都吃不上?多少边城百姓活活冻死?”</p>
被点名的几位尚书顿时从头凉到脚,大气都不敢喘。</p>
唯有范远道垂死挣扎,“小儿,你胡言乱语。”</p>
直到今日苏辞才彻底明白,自己多年隐忍,做个忠臣良士,年复年看着将士前赴后继地送死,根本无法改变朝堂的腐朽倾颓。</p>
她身侧的难全剑刹那间出鞘,架在范远道脖子上,“若这北燕朝堂上的腐败之风怎么都绝不了,我不介意一一摘了诸位大人的项上人头。”</p>
众臣噤声,那人一身地狱归来的死气,眸中是染血的杀伐气,他们丝毫不质疑北燕杀神此言真假。</p>
帝王瞧着那犹如修罗的人,冷冽开口,辨不出喜怒,“苏辞,你可知你今日犯了多少条死罪?”</p>
红衣金甲直视帝王,坦然笑道:“知不知已没什么关系,十城之地臣可夺回,敌军臣也可以退,您提防臣谋反提防了一辈子确实没错,臣有这能力、有这胆子……”</p>
她一声大吼,“燕狼卫何在?”</p>
三千燕狼卫从宣政殿四面蹿出,围了朝臣。</p>
恰逢此时,陆非厌拎着良商,大步上殿,直接将人扔到殿中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