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1 / 2)
翌日。</p>
淳于初破天荒进宫给南楚皇请安,退朝的大臣们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人有十七年未曾踏入皇宫了吧,自先皇后死后……</p>
御书房。</p>
头发半白的中年长者不紧不慢地批阅着奏折,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少痕迹,但也沉淀了帝王该有的威严和庄重,在一吸一呼间压制着所有人的脉搏,当然除了他最喜爱的儿子。</p>
“朕还以为朕不去看你,你永远不会来看朕。”</p>
他言语间透着喜悦,连一向深沉的脸都温和了不少。</p>
淳于初不为所动,“本来是这样的,如果您昨夜没有派刺客杀我的人。”</p>
南楚皇的眼中一瞬溢出怒气,却又转瞬被他藏于眼底,依旧平和道:“你多年不曾入宫,更不曾祭奠你母后,如今前来却是为了一个女人。”</p>
他轻蔑道:“这肮脏的后宫哪里配安置母后的灵位?”</p>
“初儿”,南楚皇紧握着茶杯,大有捏碎的架势,温怒道:“你六岁离宫,耍性子也耍了十七年了,私入北燕做细作,几度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这就是你对你母后的孝道?”</p>
淳于初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母后?口口声声标榜母后是你一生最爱的人,却在她死后,放任真凶越妃,甚至封她为后,只为了拉拢外戚,巩固皇位。”</p>
啪的一声,南楚皇手中的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如同这对父子一般,老太监抖了一下,心道:多少年了,难怕亡人尸骨已寒,父子间的心结却从未消减过。</p>
“朕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将来铺路……”</p>
他在为心爱之人报仇和谋划更大的利益间,选择了后者,这就是帝王之道。</p>
“我不需要,我想要的自己会去取。”</p>
说完,便转身欲走。</p>
南楚皇呵斥道:“那个女人不能留,朕不管她是北燕的大将军,还是什么的别身份,朕不会让她留在你身边。”</p>
淳于初怒而回头,眸如寒渊,与皇帝直视,“你若伤她一毫,就没我这儿子。”</p>
“美色误国,你也不看看古往今多少君王死在温柔乡里?”</p>
“你见北燕帝亡国了吗?”</p>
他这一问让南楚皇都愣了一下,岂止没亡,简直蒸蒸日上,再过不了几年就会骑到南楚头上。</p>
淳于初:“苏辞有多少才华,儿臣心知肚明,即便武功尽废又如何,她才识远见胜过你那满朝庸臣百倍,没了她是南楚的损失……至于父皇担心的,儿臣自有分寸。”</p>
南楚皇这才冷静下来,他险些忘了那是自己的儿子,将苍生视为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何曾真正仁慈过?</p>
他思索良久,才道:“朕可以不伤她,作为条件你日后上朝参与政事,也该让那帮老臣认识你了。”</p>
淳于初没说话,目光冷得毫无温度,阔步走了出去。</p>
……</p>
之后半个月,苏辞在皇子府住得分外舒坦,毕竟淳于初每日都要去上朝,没人烦她,清净得很。</p>
不过跟在她身边的暗卫越来越多了,落云、听雨自上次的事后,挨了顿鞭子,至今走路都有些别扭,但始终不敢离开她五步以外。</p>
“姑娘,殿下说下朝太晚,您不用等他回来用早膳,先吃吧。”</p>
苏辞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随意吃了两口,起身就要出府,淳于初不会太限制她,除了不能出京城,这一点比控制欲过强的北燕帝好多了,但前提还是一大堆暗卫要跟着,呸,好哪儿了?</p>
这半个月来,苏辞几乎每日都会坐在桌前等淳于初下朝用膳,等来的都是同一句话,然后拍拍屁股出去满京城瞎溜达、混日子。</p>
当然这是在落云、听雨看来,因为她出门口既不听曲下馆子,也不像那些金贵公子和小姐般找乐子,相反她喜欢坐在街头巷尾与往来的穷酸百姓攀谈,偏生这人什么都知道些,从开荒种菜到酿酒砍柴,甚至和叫花子都能聊出几句乞讨的心得,哪里像个大将军能说出的荤话?</p>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请你上楼一叙。”</p>
来人身材魁梧,相貌带着三分狰狞之气,按理说这种人在靠近苏辞十步远时,就会被落云、听雨拦下,但二人并未轻举妄动,只因是南楚皇殿前的一等侍卫。</p>
苏辞闻言不动声色,塞给那叫花子一锭银子,和他又聊了两句,才抬头和二楼那气势逼人的中年长者对视了一眼,然后无所谓地拍了拍一身尘土,受邀上了二楼。</p>
那位长者一身暗金色的长袍,相貌生得还有几分慈祥,但被周身的帝王戾气和深黑无尽的眸子全磨没了,身居高位多年便会傲物,直到目中无人,似乎万物理所应当得臣服,幸好淳于初长得不像他爹。</p>
“大胆,见了我家主子还不行礼。”</p>
苏辞径直坐在南楚皇对面,“说实话,您的格调没您儿子高。”</p>
刺杀不成,就约出来详谈?淳于初就不会,他比阎王还游刃有余,焉有活到四更的人。</p>
他漆黑到暗无边际的眼睛盯着她,微笑道:“朕也没想到,北燕的大将军、天下的杀神会是个以色惑人、容貌祸国的女人。”</p>
见过苏辞真容的人都不会愿意相信她会是传闻中的大将军,因为生得太美了,只能用一个“妖”字来形容。</p>
苏辞拿起筷子,没规矩地夹了口菜吃,宠辱不惊道:“多谢夸奖。”</p>
有一瞬间,连落云、听雨都被南楚皇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观苏辞,那人的眸子很冷,冷到凉薄,慵懒的一举一动中混杂着一股微凉的寒意,桀骜得让人无法掌控,甚至还带了一丝血腥的杀意,那是多年血战疆场后刻到骨子里的气势。</p>
南楚皇忽而一笑,“你比朕想象中更与众不同,难怪初儿会心悦你。”</p>
“您有话可以直说。”</p>
她实在不想和一个半月前还差点送她归西的人多聊,即便是淳于初的爹,但她在他眼中看不到善意。</p>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派人回北燕,二是留在初儿身边,助他一臂之力,朕听初儿说过你的事情,武能定国,文能□□……”</p>
苏辞噗嗤一笑,险些被菜呛到了,不露锋芒地调侃道:“我若是您,倘若对面的人选择回北燕,必会在路上了结她,难道留着她号令苏家军对抗南楚吗?倘若她选择留下来,必会淳于初登位后杀死她,一个没了武功的敌国将军却能凭才智计谋于皇位之争中取胜,不杀如何安心?”</p>
她的眸子冷到极致,万物如同死物,那样的目光似乎是在眺望横尸遍野的大地,落云、听雨心中一惊,他们认得那眼神——北燕杀神的眼神。</p>
苏辞为人寡淡,大多时候似乎对苍生都了无意趣,甚至是凉薄,唯独待丫头的时候,目光才会温柔,与百姓攀谈时,才会有种平易近人的随和。</p>
落云、听雨有幸在战场上看过苏辞杀敌,那不是人,是魔鬼,是地狱归来的修罗,目光像死透了一样,于万人的尸骨上提着滴血的折兮剑,麻木嗜血。</p>
“我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p>
她缓缓一笑,闲散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她发誓她方才只是噎着了。</p>
落云、听雨和南楚皇的侍卫这才发现自己已忍不住握住剑鞘,他们居然有一瞬以为那人会如雪戮狼般咬断对面人的脖子,那气场太可怕了。</p>
南楚皇不愧是大人物,稳得住,良久后才道:“我那儿子遇上了对手。”</p>
“您有空对付我,不如想想如何解决蜀川百年难遇的旱灾。”</p>
“蜀川连年丰收,哪里来的旱灾?”</p>
正在此时,宫中来人了,在南楚皇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神色立马就变了。</p>
落云依稀听到四字——“蜀川旱灾”,他不由眉头一皱,主上特意叮嘱过不许任何人向苏辞透漏外面的消息,她困于京城是如何知晓的?</p>
南楚皇很麻利地滚了,这让苏辞很高兴,走得好,剩下一桌子饭都是她的,正好到晌午,她也饿了。</p>
“你两也坐下来一起吃,让其他暗卫也吃饭去,你们家皇帝老儿现在不会杀我。”</p>
落云疑惑地盯着她,“你是如何知道蜀川大旱的?”</p>
苏辞向看白痴一样瞧了他两眼,“你以为我整日在大街上唠嗑是为了遛你们两玩吗?那我情愿遛狗。”</p>
“……”</p>
听雨的问题就比较有质量了,“那您为何不提前告知主上?”</p>
苏辞染了笑意的眸子看着他,“我为何要告诉他?我是他的仆人、下属还是附庸?”</p>
“可你和主上的关系不是……”</p>
“缓和了?你若将这话讲给你家主上他会笑死的,而且不用我说,他也早就知道了,褚七从来只会谋事于前、先发制人,赈灾条陈他都拟好了,用你们操心,他早死一万次了。”</p>
两人脸色一红,低下了头。</p>
落云对她向来不待见,反应过来立即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对皇上不利?他可是主上的父亲,我南楚的国君。”</p>
虽说他奉命保护苏辞,但方才差点将剑架到她脖子上。</p>
苏辞也不恼,笑问道:“你可知为何北燕朝堂没几个老臣吗?”</p>
这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有落云会顺坡答。</p>
“还不是被你杀干净了?世人谁不知,北燕大将军独揽大权、野心勃勃,端掉谢王世家后,诛其全族,又坑杀了一批老臣,大肆灭除道教,可谓利欲熏心。”</p>
北燕帝把大堆的罪名都安在她身上,但她从不解释,随世人怎么看,反正那些又不是她真正所求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