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1 / 2）
苏辞用指甲掐进手心，换得几丝清明，才看出眼前人虽和姬泷有七八像，但终究不是，当即松开了手。</p>
“小人失礼，请六殿下见谅。”</p>
她努力在天旋地转的感觉中维持着神智，记起六皇子之母和北燕帝之母是孪生姐妹，一个嫁给了南楚皇，一个嫁给了北燕先帝，算起来还是表兄弟，没想到长得如此相像。</p>
不过，皇家这种血缘关系已经浅薄到只知其人而已，对了，她小时候是不是还见过这个人？</p>
酒劲太大了，苏辞想着想着，靠在柱子上又晕乎乎地要睡过去。</p>
侍卫刚要上前将其拎起来教训一顿，却被六皇子拦住了。</p>
六皇子淳于玦是南楚出了名的美男子，此人乍看过去如白玉般温润，可落在苏辞脸上的眸子却带着意味不明的光。</p>
“没想到在这儿找到你。”</p>
他的手刚要碰到苏辞的脸，却被一人厉声打断了。</p>
“阿辞。”</p>
淳于初站在亭楼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六皇子看清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戾气，随后被一如既往的温和掩饰得恰到好处。</p>
“原来是六哥，大司马还在寻你，你怎么跑到后花园来了？”</p>
“七弟不是也在吗？”</p>
苏辞被吵醒了，酒劲完全上头后，她脸颊微红，和涂了脂粉一般，一眼便望见了楼下的淳于初，不悦道：“你吼什么？咦，你别晃悠，都变成两个了……”</p>
“……”</p>
淳于初瞥了眼她还抱在怀里的酒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谁许你喝酒的？”</p>
“你谁啊？凭什么管我喝酒？”</p>
他可算知道，在军中多年为何十二上将没能灌她半杯酒，自己几斤几两没底吗？</p>
“下来。”</p>
落云、听雨带着鸡腿和酒回来时，被他吼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心知大事不好，就没见他家主上脸色铁青成这样过。</p>
偏生楼上那祖宗丝毫没自觉，猖狂道：“我不，你让我下来就下来……”</p>
说话时还有些大舌头，笑得个孩童般，她本就生得极美，偏生此时两颊生晕，干净澄澈的眸子像一潺溪水，肆无忌惮地弯着嘴角，可恨又让人珍爱还来不及，是往日断不会有的一面，让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神动荡。</p>
落云和听雨看了一眼，不由低下了头，耳根都羞红了，转而他们就听到自己方才还拽上天的主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八分。</p>
“罢了，你坐着别动，我上去找你。”</p>
主上您的节操呢？</p>
醉了的苏辞格外爱耍脾气，幼稚地将酒坛从二楼扔下，皱起眉头，“不行，凭什么你说上来就上来？”</p>
酒坛在淳于初跟前摔个粉碎，差点砸到他也不恼，柔和道：“那你想怎么样？”</p>
连六皇子都被自家七弟这好脾气吓到了。</p>
苏辞思索了片刻，似是想出万全之法，坏笑道：“那你接住了。”</p>
说完，不带酝酿地从栏杆上滚下了二楼，红衣翩然，如蝶坠落。</p>
淳于初瞳孔一缩，足尖轻点飞身上去接住她，衣袂随风，平稳落地。</p>
直到多年后，听雨依旧记得那一幕，空中的白衣宛如遗世仙人，红衣宛如九天妖君，似是怎么也不该相遇的两人。</p>
淳于初将人横抱在怀中，眉头一拧，“胡闹。”</p>
苏辞双手齐下，掐住了他左右脸蛋，“吼什么吼？说了，不许吼。”</p>
“……”</p>
那可是南楚七皇子尊贵的脸面，不是面团。</p>
她揉着那白皙的脸蛋，似是觉得好玩极了，咿呀地笑得像个孩子。</p>
淳于初深深叹了口气，心都被软化了，“你开心便好，我们回家吧。”</p>
落云：“……”</p>
听雨：“……”</p>
殿下，您的天家威仪呢？说喂狗就喂狗吗？</p>
苏辞揉累了，才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几不可闻道：“好。”</p>
若是稍加观察就会发现，喝醉的苏辞眼中只有他一人，百般胡闹只是一种依赖，竟连她自己都为察觉。</p>
淳于初朝楼上人微微颔首，“六哥，我先走了。”</p>
六皇子浅笑回应，一派文质彬彬的儒雅之气。</p>
直到二人走出后花园，淳于玦身后的侍卫才开口道：“七殿下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武功竟如此了得。”</p>
淳于玦负手而立在亭楼上，眸色昏暗，那是多年城府堆积的深沉。</p>
“我这七弟自小便是父皇和先皇后疼在掌心上的人，就连结海楼的老楼主都夸他是天纵之才，不过，我对他怀中的人……”</p>
那人他见过，在很小的时候。</p>
……</p>
淳于初的皇子府已经收拾出来了，府中的人和物按他的吩咐彻底清理了一遍，换了自己的人手，苏辞一个女子住在此处会比佛寺方便些，故而他很早就命人将房间置办好。</p>
今日还是第一次来，但苏辞一进屋就吐了一地，然后揪着淳于初的衣领把剩下的吐到他衣裳里，继而昏睡过去，整个过程堪称完美，竟一丝没吐到自己身上。</p>
听雨尴尬地咳了咳，“主上，让侍女来伺候苏姑娘，您去换件衣服吧。”</p>
淳于初一脸黑线，“不用，我来。”</p>
然后一脚踢上门，将人放到床上，脱掉自己味道颇重的外袍，就这空档苏辞在床上扑通腿，从他身后踹了一脚，险些让一国皇子摔了个狗吃屎。</p>
淳于初站稳脚后，转身就栖身压在床上人身上，语气中满意无奈，“阿辞，你故意的，清醒了对不对？”</p>
一般醉酒之后的人吐过一次便会清醒几分。</p>
苏辞睁开朦胧的眼，望着那张比画还好看的脸，目光迷离，两人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然后……</p>
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说重不重，说轻不轻。</p>
“对……哇……”</p>
又吐了。</p>
人在这世上活着，总会遇见一个让自己束手无措的人，仓皇得无处可躲，懊恼得无计可施，就像淳于初能覆手天下、摆布江山，可对阵的人若是苏辞，便如同缺了根筋。</p>
“慢点”，他轻怕着她的背，脸色竟比吐的人还难看，“先喝些水。”</p>
苏辞将茶杯里的水悉数灌入口中，继而一脸无辜地看着淳于初。</p>
他突然有中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噗的一声，被她迎面喷了一脸水，估计是酒劲还在，不然不会如此童心未泯。</p>
床上的苏辞捧腹大笑，很多年没笑得如此畅快了，“真笨。”</p>
淳于初在她肆意的嘲笑声中擦了擦脸，转身就倒了杯水含在嘴里，脸上一抹褚狐狸的标准微笑。</p>
苏辞对他这个表情太了解了，这是满肚子坏水的前奏，苏家军弟兄为啥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太腹黑了。</p>
她伸手护住脸，却被他双手擒住，一下子压倒在床上。</p>
“不许喷……”</p>
“我”字还没出来，就被那人堵住了嘴，唇齿相交。</p>
淳于初趁她张开嘴时，攻城破寨，长驱直入，将水渡给了她，临走时还不忘她唇角狠狠地咬了一口，似是报复。</p>
声音低沉，像在抑制什么，“说了喝点水，要听话。”</p>
两人离得极近，说话时嘴唇还轻轻相擦，彼此沉沦在对方的眸中，呼吸都炙热了起来。</p>
不知是不是酒劲的原因，苏辞的脸颊愈发红，但她若是肯乖乖听话，北燕帝就不会那么头大了，抬脚就朝他身下的要害踢去，被他一手擒住脚。</p>
一声无奈的叹息，“阿辞，我是个男人。”</p>
两人在床上的姿势暧昧极了，偏生苏辞半分自觉都没有。</p>
“所以才踹的。”</p>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摇头，嘴角溢出一抹笑，像静谧竹林出来的风，清清爽爽，零零洒洒，不知落在了谁的心上。</p>
“没想到阿辞这般记仇”，他猛然发力，直接将苏辞囚在怀里，两人面对面地躺在床上，像极了相拥而眠的夫妻。</p>
“放开。”</p>
且不说苏辞没了武功，有武功也未必打得过这腹黑又缺德的玩意。</p>
他紧紧搂着她，自顾自道：“亏你想得出来起名叫燕北，是气我当年以褚南之名骗了你吗？”</p>
褚南，字慎微，名字倒过来不就南楚吗？她只是恨自己，明明他早已道明来意，暗藏杀机，可她却从未怀疑。</p>
“是又如何？我本就是个小肚鸡肠、锱铢必较的人。”</p>
他淡淡一笑，掌心轻柔着她的秀发，“你不是，阿辞可以宽容天下人，但唯独只对我刻薄而已，就如同我舍弃很多东西，但唯独你不行。”</p>
即便是圣人，也会身不由己地把牙尖嘴利的一面对着最在乎的人，以最执拗的方式宣誓主权，谁叫人都是孤独来到世上，与生带着惶恐不安，常情而已。</p>
苏辞不是看不到他眸中的宠溺和温柔，可……</p>
“褚七，放手吧，留着我对得起你淳于氏的列祖列宗和南楚死去的将士吗？”</p>
这就像一把埋在两人心头的剑，轻轻一动，便血流不止。</p>
淳于初藏起自己的目光，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眷恋道：“就算有罪过，那也是我的罪过，我担着，旁人休想伤你一分……挺好的，昔年我做你的谋士，如今你做我的谋士，难怕饮鸩止渴，我也甘之如饴。”</p>
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近不得，退不舍。</p>
他突然傻笑了起来，“阿辞，你知道我现在拥着你，有多踏实吗？我怕……你坠崖的那一刻，一切在我眼前放大，撕扯着心胸，像要呕出血来一样……我满腹心机、操纵江山，本就不是个良善之人，但待你是真的……”</p>
若不是他少年时自信过头，深入敌营去做她的谋士，怎么会有今日？</p>
他毁了她的将军之位，但她住进他的心。</p>
苏辞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和内心的煎熬，能再信他一次吗？</p>
淳于初忽然浑身一僵，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放松身体，回抱了他，动作很轻，却是真的。</p>
“阿辞……”</p>
他欣喜地脑子一时短路，别看这糟心玩意平时耍泼犯浑，可花言巧语真没学过，一时间那动辄能倾覆天下的嘴皮子愣是半天都没酝酿出个屁来，刚想开口时，却闻得怀中人呼吸均匀平稳，像小猫一样挠人，似是睡着了。</p>
他缓缓一笑，将人往怀中搂了搂，一同睡下，尽在无言之中。</p>
这一觉睡到傍晚，直到落云来敲门，苏辞迷糊中动了动头，淳于初这才把枕麻的胳膊抽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p>
“何事？”</p>
落云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主上这副仪态，外袍褪去，只穿了件单衣，领口微微敞开，还不停地揉着右肩。</p>
他心中暗骂一句，怪不得听雨不来。</p>
“主上，皇上有旨，让您带燕北公子进宫一趟。”</p>
淳于初冷哼了一声，然后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对自己的老子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反正抗旨不遵也不是头次了。</p>
苏辞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盯着他，等着他能交代出来点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