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她不能直接传信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她的身份，连他的心腹都不能知晓，万一泄密怎么办？江南路远，变故重重，她不能冒险。
入夏后，衣衫变薄，她的身形再难掩饰，遂搬进薰风殿居住。
除了碧螺和柳溶，殿中其他服侍的人全是聋哑。
司鸿芷不再出薰风殿的大门。
陈太后来看她都会把人留在大门外，自己一个人进去。
薰风殿环境清幽，花木繁茂，稍解她的烦闷。
对外则宣称，天子要斋戒沐浴，为南下大军祈祷，取消朝会。
为此，惹得一帮老臣劝谏的折子雪片似的飞进皇宫。
连续两个月不露面，朝臣开始议论纷纷，对此，她宣称，偶染疫病，正在养病。
有人进宫探望，被挡在门外。
便有臣子跑到尚书令张峻那里去闹，要求看看皇帝究竟如何了。
张峻求见，把群臣的意思说了，司鸿芷让柳溶回，诸卿稍安勿躁，朕暂时不便见人，有事可递奏折，见字如晤。愿诸卿各司其职，莫胡乱猜疑，引得朝廷不安，切切。
如此安定了一段时间，又过两三个月，各种猜测暗暗流传，持续发酵，越来越汹涌。最后连她已经变成尸体、正囚禁在皇宫某个角落的传言都有了。
一帮情绪激动的臣子揪着传旨的柳溶，问他天子究竟如何，是否已经遭遇不测，是不是他图谋不轨勾结奸人所为，把满腹怨气撒在柳溶身上，扯得柳溶头发散乱，衣襟散开，眼上还多了枚被揍的黑眼圈，别提多狼狈。
最后还是太后来了，把他们呵斥一顿，说他们堂堂士大夫，像当街撒泼的泼妇一样，成何体统！皇帝不过染了皮肤病，容颜有损，暂时无法见面，他们就当皇帝崩了，若真如此，她这个太后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无动于衷？
如此，一群人方安生，耳边暂得清净。
又数月过去，连尚书令张峻也按捺不住了，要求进宫见皇帝一面，“如今朝野人言汹汹，臣实不安，臣只远远见一面，或听听陛下的声音，以安民心。”
无奈，司鸿芷只好隔着屏风与他说了几句话，当时陈太后就在一旁，诸人无不暗捏一把汗。
张峻退下时，陈太后又叫住他，说他身为尚书令，镇守后方，一定要安抚群臣，稳住朝廷，皇帝好利落之前，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
张峻唯唯，身为老狐狸，他从种种迹象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但现在不是追究的好时机。
他不想横生事端。
皇后对皇帝的身体表示忧虑，被太后支吾过去。
秋天过去，天一日日变冷，司鸿重华还没回来。
第一场冬雪下来时，她的肚子开始发动。
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了一切，如旧日噩梦降临，伸手可触。她仿佛被推到悬崖边缘，无论事先下了多少决心要舍命一试，到现在都显得不够用。
那种痛，超越所有，凌驾一切，非亲身经历无法体会。
可是，也因为频临绝境，直面生死，没有退路，那种不甘，那种反抗才愈发强烈。她在稳婆一声声的催促中，舍命一般，努出全部力量，然后，身体骤然一松，仿佛有千钧重担滑出去，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虚弱至极，疲惫至极。
婴儿娇嫩的啼哭传来，接着，她听到稳婆喜悦的声音，“恭喜娘子，是位小皇子。”
稳婆并不知她的身份。
她眼角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微微笑着，坠入昏睡。
***
大军胜利后，各方军队或回归，或驻守，各有安置，只有司鸿重华的中军还滞留原地，因为他的病。
他要带病上路，被手下跪地苦劝而止。
南方冻雨飘零的时节，北方已经飘起雪花。
大夫终于宣布，他身体痊愈，他立刻下令启程，赶回洛阳。
来自京城的消息不时送到他面前。
“皇后产下一子。”
“陛下呢，现在如何？”他急问。
信使略迟疑，“陛下已经数月未曾露面，据说在宫中养病，朝中大臣谁也未见到陛下。”
司鸿重华的心重重一颤，愈发催促队伍加快行程。
风雪凄迷，他策马狂奔，终于在一日黄昏前赶到洛阳，未及喘口气，便直奔皇城。
唤开宫门，直接往式乾殿走，刚到殿前，便有一名内侍过来，引他去熏风殿。
到薰风殿门口，内侍停下脚步，让他进去。
雪后的薰风殿，银装素裹，皓然一色，他脑中闪过梦境中金墉城别宫的样子，心弦颤动，急切中夹杂着隐隐的恐惧，竟有些不敢上前。
柳溶在门前等他，为他打起帘子。
热气扑面而至，他眼睫微湿，一股奶香气息传来，屏风后，她坐在床上，正亲自奶娃。
他愣愣地看着这副画面。
司鸿芷抬头看见他，面色绯红，赧然解释：“现在天冷，我怕孩子生病……医书上说，母婴一体，母体最知道孩子需要什么，母亲亲自哺乳，孩子不易生病……”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快步上前，把她和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
“阿芷，”他哑声道，“阿芷。”
她仰起脸，目光盈盈，“阿兄辛苦了，瘦了这么多。”
他低头吻她，轻柔虔诚，“不及阿芷辛苦。”
她献宝似的把孩子举到他面前，眉眼弯弯，“来看看我们的孩子，看他像谁？”语气中满是自豪，“是不是很漂亮？我让人给你传信，务必在你寿辰前送到，就当给你的寿礼，现在看到真人，是不是觉得很值？”
他心中热流涌动，却忍不住微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声音低低，“比起阿芷给我的，我要给阿芷的算得了什么。阿芷，谢谢你。”
司鸿芷这才想起，他曾说要把江山一统作为她二十岁寿辰的寿礼，顿时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比，阿兄做的事无人可及，听到大军得胜的消息，我很高兴呢。”
她仰头看他，眼中如缀满细碎的星光。
他低头亲吻她的眼睛，仍是道：“不，阿芷，谢谢你。”
谢谢你的努力，谢谢你打破命运的兆示，没有离去，谢谢没有让我抱愧终生，孤独一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眼中泛起温柔的湿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