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1 / 2）
回到寝宫, 她躺在床上，面朝向里, 默默流泪。
柳溶进来，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轻声唤道：“陛下。”
司鸿芷对着墙壁，声含泪意, “柳溶，把上次给我抓的药再抓一副。”
上次，是那副避子汤。
果然。
他手指蓦然收紧, 攥得太用力，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司鸿重华阻止他上船，她匆匆回归, 连他都没叫, 当时他就在心里万般祈祷千万别出事，结果还是……
如果他能上船……
他的眼角一点点变红。
他竭力压抑自己的心绪, 不让她察觉出异样，低低地答应一声，“喏。”
然后退出殿内, 没入夜色。
待药取来，他亲自煎药，放温，端进殿中。
“陛下，药好了。”他说。
她坐起身, 眼圈红红，鼻子红红，接过碗，呆呆地望着里面的药，不知想到什么，愈发泪流。
“陛下？”他唤。
她回过神，把药一饮而尽，躺回床上，继续饮泣。
柳溶终于忍耐不住，跪倒在地，眼睛发红，“只要陛下首肯，奴婢愿竭尽全力为陛下除去那个人。”
司鸿芷吓了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惊坐而起，眼泪都停了，“柳溶，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欺陛下者，都该死。”他说，一字一字，冰冷肃杀。
司鸿芷从未见过他这样一面，骇然失声，待反应过来，连忙道：“柳溶，我和大司马之间……是私事，远不到这种地步……大靖朝没了大司马，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明白的，千万别再起这种念头。”
“可是他让陛下……”
司鸿芷心情低落，伤痛，烦乱，根本无心解释自己的心境，流着泪胡乱道：“大司马……并不如看起来那么英武，无法让我舒心畅意，我、甚感悲凄……”
说着，又对着墙，哭泣起来。
柳溶：“……”
他呆了半晌，默默告退。
想她伤心至此，还替那人说话，看来对那人并非无情。既如此，他自然希望她称心遂意。只是想不到大司马竟然撑不起帐内男儿威风……忆起司鸿重华那张英毅的面孔，他觉得都无法直视这张脸了……
为了自家陛下“舒心畅意”，他是不是该让大司马服些药壮一壮？念头才起，就被他压下去，他是个有尊严的人，又不是佞宦……
司鸿重华接连几日没有进宫，她本该感到轻松的，但不知何故，心中空落落的，精神萎靡。
此时，倒是有时间梳理一下自己乱成一团的心绪。
首先想到的，是那晚他说，“陛下可曾想过，最合适的继承人，可由陛下自己生……”乍然听到，很是震动，还觉得荒唐………
若真是如此……
她有自己的私心，她固然希望国家一统，四海安定，可同样希望有生之年江山不改姓。如此，日后到地下见了自家列祖列宗，她不至于无颜面对。
她之前想的是，若司鸿重华能在宗室子弟中选一个立为君最好，退一步，日后他羽翼丰满，接受禅让自己为君，依然用司鸿氏的名义也可。
从未想到，他竟会考虑让她的孩子为帝。
初始觉得荒唐，但想想她都隐瞒天下自己坐上皇位了，让自己的孩子登基似乎也不算什么……
比起宗室子弟，自然是自家的孩子更亲。
且孩子的父亲是他，他的拥护必然竭心尽力，日后孩子长大，有父子感情维系，不会像普通君臣那样易生嫌隙，朝局更稳定。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就连以太上皇的身份退位，也比以广陵王的身份尊贵体面得多。
如果生孩子不会要了她的命的话……
想起那晚的事，他那样沮丧，那样扫兴，以后还会再起这样的念头吗？
三番两次……谁都会累吧？如果他要改变心意……也好……
不选她，他会轻松许多。
她亦如此。
大司马的分量太重，容不得一点轻忽，需要全身心郑重以待。
生活已经如此沉重，谁不想更轻松一些呢？
她这样开解自己，然而精神并没有好起来，陈太后见她这样，想到前些日子大司马天天进宫的传闻，不免担忧，便问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她默然良久，诚实说了，他关于继承人的话。
陈太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问：“那芷儿意下如何？阿娘觉得，和重华在一起，倒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有他依靠，芷儿可以安全抽身，你我母女无后顾之忧，芷儿生下继承人，他对储君的扶持必然全心全意，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司鸿芷明明记得，阿娘以前是不赞同她和司鸿重华的婚事的，不禁道：“阿娘以前不是不同意吗，我们是同姓，我还以为阿娘更乐意回邺城呢？”
陈太后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邺城虽好，怎能和京城比？再说你们算什么同姓，又不是真有血缘。”
司鸿芷：“……”
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司鸿芷干干道：“我已经饮下避子汤，继承人的事别想了。”
陈太后：“……”
看着女儿黯然的神情，她倒没说什么，安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
之后，陈太后招来柳溶，详细问了两人的情况，然后召见了司鸿重华。
这是自入洛阳后，她第一次召见他。
就像约见一个自家后辈，闲话家常一般，说的也只是和司鸿芷有关的事。
司鸿重华静静地听着，那些空白的岁月，随着她点点滴滴的叙述，渐渐丰盈起来。
他的公主，看起来聪敏明晰，大事不糊涂，但在感情问题上，其实和普通女孩并没有区别。她会彷徨，会优柔，甚至因为没有别的依靠，对自己更苛刻。
她口口声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却总是自发自觉地把自己绑在国家的祭坛上。
陈太妃眼睛微湿，唇角含笑，半开玩笑道，对她这样的人，光讲感情是不行的，不是她不重情，而是遇到某些事，她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更遑论感情。儿女之情从来不是她心中的第一位。倒不如以利相诱，比如继承人问题……
陈太后说这些话时，颇有深意，他听出来了，陈太后认可了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同时暗示他不要放弃司鸿芷。
他怎么会放弃呢？
陈太后说的这些，他其实是知晓的，但由第三人说出来，那种心疼感更加强烈。
他曾发誓要报答要守护的小公主，她承担了多少？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在白骨成堆中，守护着浩浩江山。
他是那样爱她，那样爱她，如何能够放弃。
他答应她的，都还没做到。
从太后处出来，他去了式乾殿。
司鸿芷见到他，有一丝丝不自在，“母后见大司马，有什么事吗？”
“只是叙叙旧，说了些你早年的事。”他抬眼看她，目光深深，“太后同意了我们……那晚，是我的过，以后我会克制自己，绝不会再伤害公主，让公主流泪，我只是时常来陪陪你，可以吗？”
她眼中倏然涌起一股热意，眼圈红了。
***
司鸿重华说到做到，此后，他真的时常进宫陪她，只是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