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 ...(1 / 2)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陈太后悠悠醒转, 司鸿芷生怕阿娘再出好歹, 连忙道:“阿娘不必太过担忧, 虽然现在身份暴露, 但并不完全是坏事。我和大司马经过‘友好’磋商,已经达成协议, 待国势安稳, 时机成熟, 他寻到合适的继位者, 我就退位。到时候我们去邺城, 阿弟就不会孤单了。阿娘想想,现在大司马成了同谋,我们最担心的问题不存在了, 我们安全了, 阿娘再也不用为我日夜忧虑提心吊胆了。”
陈太后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双目泪流。
其实阿娘痛惜的……是她……
司鸿芷理解母亲的心意, 默然须臾,缓声道:“虽然被人不告而入有些屈辱,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大司马是天下难得的英雄男儿,与他有一夕之欢不算辱没我。”这话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道,“这么些年,阿娘要相信, 我已不似普通女儿,会为一次这档子事要死要活的。阿娘真的不必太过担忧。”
她的话清淡如风,缓缓抚慰人心,“前阵子对水冥思,颇有感悟。
时间如流水,带走世上所有人。无论生前多么不可一世、权势滔天、凌驾一切,最终都抗不过时间。
只要活得长久,时间自会把该处理的处理,该赋予的赋予。能够活得长久才是最厉害的,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其他的,都属次要。
所以,阿娘,我们一定要尽力做长寿的人,什么都会过去的。
阿芷长大了,不要再过于为我担忧,如何?”
陈太后愈发泪流,连忙擦了擦眼睛。她是母亲,不能让女儿反过来安慰她。她点了点头。
司鸿芷见陈太后稍稍释怀,暗舒一口气。
陈太妃道:“如果……如果他还找你怎么办?”
司鸿芷愣了一下才明白太后的意思,她眉目微垂,看着自己的手指,两手指尖对合又分开,淡淡道:“那也要看我愿意不愿意,我又不是天天中药,神志不清,纵然不是皇帝,我还是太宗亲女,玄宗(凤凰帝)之妹,大靖国堂堂的公主,难道他是冯斌之流,要霸王硬上弓不成?我说过,他现在已经成了同谋,在时局未安定之前,我想他还不至于为一时之欢把台子拆了。”
陈太后也不知该松气还是叹气,“但愿如此,千万不要再起什么风波了。”
司鸿芷握住她的手,微微含笑,“阿娘无需过虑,我们那么多风浪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一心钻研长寿之法才是正经。”
陈太后勉强抿起一个微笑,眼角浮起细细的鱼尾纹。
张夫人离开宫中回到张府,把自己关进房中,不说话也不见人。
张峻猜想她在太后那里碰了壁,便把儿子们叫来商议,告诉他们张颖的事。
三个张郎惊呆,张三郎率先气道:“要我说,阿爹阿娘平时太娇惯阿颖了,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惹下这等灭门之祸。阿爹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不先上书请罪,反让阿娘进宫求情,这叫什么事儿!”
张大郎也道:“爹,三郎说话冲,但道理明白,宫中那位再无实权,也是君,是皇帝,岂容轻慢亵渎?
即便大司马,对皇帝也是恭敬爱护有加,就这样,别人还说他专.制朝权,卑侮王室,欺凌幼帝,实乃国贼云云。甚至还出了汝南王那档子事。
我们难道比大司马还尊贵荣宠?不请罪,先求情,妄图让皇帝忽略自家的谋害之罪,这可能么?
我们张家向以忠孝标榜自居,发生这种事,别人以后如何看我们,总不能让阖族声誉毁在这一件事上。”
张峻此时已醒悟过来,暗悔自己太心急托大,被儿子们一个个这样说,老脸挂不住,道:“阿颖并没有想害谁的性命。”
张三郎和张四郎脾气有些像,快人快语,直接道:“带刀上殿也并非要刺杀皇帝,但同样是死罪!”
其实他们都知道,就张颖做的这事,若放在太宗朝或玄宗朝,整个张家都要跟着遭难。
更别提金乌和白雀那两个暴戾主了,夷三族都有可能。
也就是如今大司马主政,器重张家,不但不牵连,还让他们把人带回来家法处置,无损声誉。
但人心莫不如此,有了一还想着二,得陇望蜀。
对天子下药,还想以重臣身份胁迫天子不要计较,若放到史书中,和那臭得不能再臭的奸臣佞臣有何区别。
他们的父亲,真是被养大了心,暗自以大司马之父自居,当自己是无冕之王。
这心思,太危险。
张二郎张康是司鸿重华推荐给司鸿芷的长史,是四兄弟中最寡言稳重的,此时道:“大司马把颖儿交给父亲,一是恩典,二是信任,三是谨慎。颖儿是大司马的义女,她做下这等事体,若被轻轻放过,首先遭受非议的是大司马。之前汝南王那场变故,教训还不够大吗?如果不是大司马为防万一,提前隐藏了一支部队,这时洛阳已是汝南王的天下。
我们随大司马一路走来,千辛万苦,出生入死,亲眼见证他创业之艰,他有心还天下一个太平,就是值得我们追随之人,我们的生死荣辱是一体的。如今政局不稳,强敌环饲,反对大司马的力量躲在暗处蠢蠢欲动,我们处处小心尚且不及,怎能主动授人口实,拖大司马的后腿?
大司马让颖儿归家,就是一切听从陛下的意思。哪怕陛下主动赦免,颖儿以后也不能再出家门,且要尽快远嫁。如果陛下无意赦免,我们还强要求情,且求到太后面前,岂不是逼迫陛下赦免,违逆大司马之意?父亲想过后果吗?
父亲,大司马是大司马,他对我们张家不薄,是因为我们的追随和忠心,不是因为其他,也不会因为其他。
哪怕他待我们如兄弟,我们也不能越矩真把他视作兄弟。他是我们的主君,这一点必须拎得清。”
他一字一句,语意沉沉,“他姓司鸿,是陛下的兄弟,且对陛下处处维护,父亲觉得,出了这种事,无论是从大义还是人情,他会拥护谁?
‘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不违性,不逾分,修为毋减分中。’这是父亲教过我们的,儿子不敢或忘。”
话说罢,书房陷入一片沉寂,张峻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凛然警醒,羞愧无地。
他,摆错了自己的位置……
他沉默不言,面色凝重,三个儿子见状,悄悄对视一眼,无声退下,留下父亲独自沉思。
次日,司鸿芷用过朝食,正在散步,有内侍过来道:“陛下,张尚书前来请罪。”
“请罪?”司鸿芷微微偏头,笑谓柳溶,“你说他是来请罪的,还是来求情的?”
张颖的事柳溶已经知晓,对司鸿重华没有直接处置此女反而送回张家深为不满,更别提对张家人。
他声音微冷,“奴婢不知,只希望张尚书聪明些,莫让陛下为难。”
司鸿芷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这么希望。”
两人回到殿中,张峻见到她便伏地请罪,涕泪沾须。
对一名老臣,一名历经三朝的老臣,一名老狐狸级别的三朝老臣,最不应该怀疑的就是他的智商。
看张尚书一把年纪形容惨淡地痛责自己的过失,司鸿芷都于心不忍了,到后来,甚至觉得,自己若不赦免张颖,似乎都有点说不过去。
念头一起,她便暗自警醒:这是请罪,还是另一种方式的求情?
她亲自上前扶起张峻,叹道:“张尚书不必过于自责,子孙大了,你一时无法全部顾及也在所难免,谁家没个惹祸的不肖子孙?
难得尚书深晓大义明辨是非,没有如你夫人一般前来求情,而是主动请罪,朕颇感欣慰。
世人谁不爱自己的子孙,能把公心放在私心之前,便是值得信任的臣子,朕和大司马没有看错人。”
张峻顿时出了一身薄薄的冷汗。
司鸿芷道:“不是朕心胸狭隘,而是,今日有人看中朕的后宫,给朕下药,朕赦免她,来日有人砍朕一刀,求朕赦免,朕赦免不赦免呢?同样,若有人相中朕的御座,举兵造反,请朕谅解,朕谅解不谅解呢?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峻呐呐无言,那些潜藏的侥幸心思烟消云散,冷汗羞惭之余,再次伏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