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剧 其六(2 / 2)
叶靖起身接住甘栾的手:“哪里哪里,劳烦甘总亲自跑一趟。”
甘总把叶总的手扔了,“一群戏精。”他周围就没一个正常人!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主治医师,而你也不用好奇。”甘栾盯着叶靖突然收回的文件夹:“我听说今天你找我来,是要谈什么……‘不能让甘岚知道’的工作。”听他说完,叶靖突然扯开外套盖住那硬邦邦的文件壳子,轻抚印上外衣的折痕,人往椅背上靠了靠,表示人工封印了。
此等小动作,甘栾很是看不过眼:“我又不是打劫的。”
“我先说明,综合已知的线索,再加上这份资料,或许会让你思路更混乱。它的出现,在我看来,有点不合时机。”叶靖晃晃那份文件板,它的外壳挺别致,墨绿粗布面,烫金花纹,正面是一轮巨大弯月,悬于隐有暗流的水面之上,背面是一棵枯树衬昏日。凭甘栾稀薄的印象,这应该是出自“克萨维尔的梦”的周边文具。叶靖将那墨绿纸板扔到他们之间的茶几上,轻飘飘的一下,声响不算厚。甘栾没有动作,只盯着叶靖。
“所以我想了一个方法,‘分割放送’。我先口头传述一部分内容,当然,这部分是安全的,可以推进你的分析。等你消化了第一部分,再看完整版也不迟。”
“假如我直接看了完整版呢?”他们之间的茶几是深黑色,表面光洁。从甘栾的角度看去,墨绿色毫无过渡地融入了茶几的深黑,倒凸显了那幅烫金花纹。文件夹背面朝上,枯树枝头挂着一轮残日,像一颗干瘪空洞的果实。
“那可能会像我现在这样。”叶靖点了点太阳穴:“注意力涣散,无头苍蝇一只,脑子里反复无止地冒出问题。我不停地想……你是谁?甘栾是谁?甘岚又是谁?叶家甘家?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就是这样,脑瘫了,失去思考能力。所以我奉劝你,考虑我的提议。”
甘栾正要接着说,手机忽然响了,“甘栩……”自小,对大姑打来的电话,甘栾都尽可能和听筒拉开距离。普通情况下,对面的声音都可以杀耳朵。若是甘栩那边风声大一点,甘栾这边听着,就像跟一头狮子在跨物种交流,或者让人误会电话那头是个雷神。总之,甘栩,一个让免提功能失业的神奇女性,她的嗓门大概受过天使的祝福。
搬家后的种种事端,以及那个天天跳大神的甘岚,分去了甘栾大部分心神,令他几乎忘了那群虎视眈眈的长辈们。甘栩的来电好比警钟一响,敲得甘栾连坐姿都正了,失去警觉的羞愧感好比君王很久不早朝,但归根结蒂,还是要怪那跳大神的老抢戏。在这种复杂心境下,甘栾点了接听。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并没有。电话那头出奇地静了好一会,甘栾不得不先开口:“大姑?”
“……嗯……通了?”今天没打雷,倒是乒乒乓乓响了一堆杂音。甘栾把手机挪近了,皱眉道:“您……喝酒了?”
小时候,也不算很小,大约十岁之前,甘栩经常披一身酒味,仗着醉意对甘栾哭诉。内容无非是“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都是爸爸的决定”、要么一直“甘栾、甘栾”的喊着,从内容到表情都不讨喜。甘栩自有一副醉时情状,甘栾虽不大爱应付她,但等到长大,他才发现,甘栩的种种醉态已深入脑髓。一旦甘栩喝了酒,只要她朝他走那么一步,他都能觅得一丝酒气,何况是醉歪歪的一句话。
“喝了喝了!”甘栩说:“你爸爸……你出生……叫我也喝酒……”
又来了,意味不明的哭诉。本以为十岁之后就不会再有的,时隔多年的再现,却像是昨日的余音。抬眼看叶靖,叶靖无奈地耸耸肩,摊给他一个“请便”。
将手机换了一边,甘栾回:“嗯,然后。”
“你是甘岚?还是甘栾?呵呵……甘栾啊甘栾……甘岚……呃……”
甘岚?出现了甘岚的名字。甘栾一度怀疑听错了,但再仔细听下去,他惊恐地发现,这或许是一个更久远的错误。过去所有,他全部听错了。十岁前,他还没有关于甘岚的概念,所以他会错把甘栩口中的“甘岚”当作因为醉酒而含糊不清的“甘栾”,而今留意着区分了听,竟听出了新的内容。
一会“甘栾”,一会“甘岚”,她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甘栾的心也被念得越坠越深。他把话筒静音,对叶靖说出了新发现以及疑虑:“这么说来……在我十岁前,甘栩已经知道甘岚了。”这件事的意义在于:连甘栩都知道的事,其他人也不会蒙在鼓里。
叶靖扬眉道:“你试着问她,‘现在兄弟俩团聚了不好吗?’”
闻言,甘栾深深看了叶靖一眼,叶靖正盯着那文件夹,他便照着说了。
这个问题,就像触发隐藏剧情的钥匙,甘栩的翻来覆去竟衍生出新的台词:“好?好什么!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甘栾想了想:“是死是活又怎么样?关键是……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不分开……不分开……兄弟都不会分开,兄弟很少有分开的,特别是孪生子……一个死了,另一个活不好的……”
“是我……”电话那头哭腔很重:“是我开的门……但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甘栾:“……”为什么他身边的人都爱对他唱独角戏?他是长得很像观众吗?
“不是我开,那门也会开,怎么就轮到我?”
甘观众还在气头上,随便回到:“你不开门,什么事都没有。”反正这些戏精都不会听的。
“我就知道你们……怪我……他死了都怪我……”听筒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杂音,好像打翻了一堆东西,另一个人声远远传来:“妈?”接着近了些:“你又喝酒。”
“可他甘骁算个什么!”狮子吼恢复雄风,然而她本人似乎离话筒很远,所以声音显得空旷,像是山谷里头传来的:“找个假货来索我命!谁不知道他早就死了!”余震未减,却已忙音,通话被切断了。
“看来今天,你注定要知道这件事。”叶靖这后续掐得准,通话一断,他紧接着连上了:“我算着甘栩也快兜不住了,没想到这么巧。”
“她好像在说甘岚是个假的。”甘栾耸耸肩:“但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木已成舟。”
“因为……我来帮她翻译一下吧。她漏得也差不多了,总结来说,”叶靖拿下巴指指文件夹:“边稚樾,也就是你的妈妈,当年生下的是一对孪生子,但只活下来一个。除‘甘栾’外,另一个孪生子的名字,叫‘甘岚’。”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上午。他看见风穿过那间病房,日光徐徐,照见尘埃。眼角发红的少年朝他一步步走来,空荡荡的病服被风吹得鼓起又落,少年泛红的指尖荡在袖口,若隐若现。
少年走近了,一双赤脚停在地砖中央,他与他一步之隔,少年竖起指尖对他说:“嘘。”
他的耳根萦绕着少年吐露的气息:“甘岚这个名字带有诅咒。”如毒如解,如痴如醒。
“不要叫我甘岚。”淬红的眼尾淹没在笑里。“因为你一旦那样叫我了。”
他的眸子溢出海的味道,他的眼尾缀有红痕。他像一个流离失所的妖怪。
挥之不去的印象。这名少年总是如此,用着如出一辙的表情,诉说不在人间的故事。这张经年不变的面容仿佛一篇史诗,永远端坐在历史上方,俯瞰时光的洪流,潮起潮落,周而复始。
“我就只能喊你……哥哥。”他曾用俯瞰历史的神情,对他说过。
#下章预告:
现在真相出现了,好奇不止他一份。大家都好奇,那么就是甘岚的错。甘岚令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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